九月初，桃城正是酷暑难耐的季节，宜中正式开学。

    一辆黑色的奥迪平缓的驶在柏油路，开过炳江路就驶入了老街区，沈念楚摇下半截车窗，灰败的建筑迅速从眼前飞过。

    “哎哟，你这孩子把窗户打开干嘛，冷气全跑了，这老街区味道全灌进来了。”林清嫌弃的皱了眉毛，不由分说又把车窗摇上去了。

    林清是沈念楚的母亲，一位初中老师，一头一丝不苟的短发，为人干练利落，面容清丽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风姿。

    “我就是觉得闷。”沈念楚这么说着也没再把车窗再摇下，只是看着窗外路过的一片片街景。

    老街区是破，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怪味，这里是整个桃城最落败的地方，里头鱼龙混杂，治安也不好，仅仅一街之隔的对面，却是另一个天地，风景优美，绿化美观，欧式别墅建筑等鳞次栉比，沈念楚家是其中一户。

    经过红绿灯路口，林清踩下刹车，回头看靠在车窗上的女儿，“你现在高中住宿，不比在家里，不要和室友发生矛盾，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和妈妈说知道嘛”

    这些话在昨天去收拾宿舍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一百遍了，沈念楚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轿车前排的冷气吹的让她有点困倦，不一会儿就偏头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宜中，今天是正式开学的日子，校内校外都有不少家长学生。

    沈念楚和母亲一同走到校园，她们昨天就已经报名，轻车熟路就找到了班级。

    班上已经有了零星几个人，按照宜中开学的惯例，是不会安排座位的，通俗点说就是想坐哪里坐哪里。

    宜中不愧是重点高中，这零星几个人没一个坐后头的。

    林清隔着班级透明窗户看到沈念楚选在了中间列的第二个才终于满意离去。

    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再回头已经不见林清的身影，沈念楚收拾好自己桌子上的东西转身落座在了最后一组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

    时间一点一分过去，班上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到达。

    吴小雨从后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沈念楚，她走到她面前看了看空旷的前排，“念楚，你怎么坐这么后面呀？”

    吴小雨和她是初中同学，两人一同升入宜中。沈念楚天真烂漫笑了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感觉这里风水挺好的。”

    听到这个回答的吴小雨先是一愣然后咧嘴“哈哈哈好吧，那我选个前排的风水宝地。”她向沈念楚眨眨眼然后坐在了之前沈念楚选的位置。

    又零零碎碎来了一些人，沈念楚不动声色将自己纯白的书包放在了同桌的桌子上，黄色玩偶挂件垂下来，是一只小黄鸭。

    人慢慢多了，空气越来越闷热，只靠头顶上吱吱转着的老旧电风扇完全扛不住。

    “哎呀，好热啊，不行我要去找空调遥控器”吴小雨在前排说到，坐在她身后的女同学提议和她一块去，两人就带着全班的使命出发了。

    看着班上几乎已经坐满了的人，沈念楚拿走了旁边自己的书包。

    她百无聊赖看着窗外，教室旁有一棵巨大的栾树，此时正开着一串串的红花，坠在树枝头，像一颗颗红灯笼。

    “家人们，拿到遥控器了！”吴小雨分外欣喜跑到教室，在门口就叫嚷道。

    沈念楚听到声音刚转头，一只黑色的书包就飞过来了，她顺着抬头，对上少年凛冽的眼睛。

    这是一张极具有攻击性的脸，眼角眉梢都很锐利，明明一双桃花眼瞳仁却黑，仿佛不带一丝温度。

    “有人？”许恩齐开口，沉沉的金属质地的声音。

    沈念楚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冒昧，慌忙撇开眼睛，“没有。”

    许恩齐坐在了她旁边。

    同时叮的一声，空调被打开，冷气瞬间喷涌而出。

    一

    沈念楚小学的时候就见过许恩齐了。

    她那时在一所当地有名的私立小学就读，并不仅仅是教学资源有名，更是学校设施，占地是普通小学初中的好几倍，校内有一座不小的游乐园，常常惹得外校的孩子放学后也来游玩。

    当时的沈念楚正坐着荡千秋，自顾自看着手上的漫画，突然肩膀被人一推，重重掉落在脚下的沙子上。

    她站起身一回头就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小胖子恶狠狠的说，“起开，我要荡秋千了“

    “我先来的，你不讲道理！”

    “我就不讲，你能拿我怎么样啊“小胖子说完还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沈念楚气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上前一把把他拽了下来，很快，两人打作一团。

    那时许恩齐是偷偷跑来这个游乐基地玩的，他坐在高高的滑滑梯顶上看了会儿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窜了下来给了小胖子一脚。

    沈念楚被小胖子压着的重量一下消失，她得以喘气之时，看到被踹到在地，沾了一脸灰号啕大哭的小胖，视听刺激让她一下愣在原地。

    许恩齐却像恶作剧得逞一样笑着“你不是很厉害吗?”然后蹲下来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小胖哭的样子，好像觉得没什么意思，撇撇嘴又潇洒的离开了。

    沈念楚对于那个场面还有模糊的印象，橙色的天空，一大朵一大朵的火烧云都在盛开。小小的许恩齐，小小的黑色脑袋，在她的目光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不知道许恩齐为什么会帮她，他们住的地方隔着一条街，并不熟悉，。

    后来小胖子的妈妈带着他去许恩齐家里闹，这还是沈念楚听母亲给自己提起的“许奶奶也真是惨，老伴去世早啊，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儿子，儿媳妇也跑了，孙子也不听话。”母亲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你路上遇见他离人家远一点，他把王婶孙子的打得不轻。”

    沈念楚听着母亲喋喋不休，心里好像有个气球越胀越大，快要破胸而出，她想大叫一声，不，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小胖子欺负她，许恩齐是来帮她的啊!

    林清没有听到回答，皱着眉“又在哪神游呢，我跟你说的听到了没。”

    沈念楚感觉心里的那只气球瞬间瘪了，她垂着脑袋奄奄哦了一声。

    -

    初中以后，他们不在一个学校，沈念楚在自己母亲当老师的炳江中学，许恩齐在桃中，他声名远扬，沈念楚不需要大费周章也能轻而易举得到他的消息。

    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他的事迹依然被各校学生提起。

    “桃中那许恩齐你们知道。”

    “那谁不知道啊。”

    “他今天带头反抗刘扒皮了，上书抗议学习补习，闹的还挺大的。”

    “我靠桃中那魔鬼教导主任？不是吧，他胆子还真够大的。”

    围绕着他的窃窃私语总是很多。

    沈念楚的数学老师也提起过，“哎呦，桃中那个许恩齐真是个好苗子，他们学校师资那么差照样拿奖。”

    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再看看你们!有我们学校这么好的资源还是不如别人!”

    沈念楚觉得有点脸红，她也是参加竞赛的那一批人，可拿过最好的名次也不过是全市三等奖。

    这种感觉有点神奇，明明是一个现下毫无交集的人，名人，但是很久以前她就认识了，偷偷收集着有关于他的一切。

    初中时期，在周五，放假的日子，林清有时要留校处理一些事情，沈念楚会提议先走，她并没有回家，换几次公交坐到桃中，他们放学比桃中早，等沈念楚到了，桃中才放学不久，这时候运气如果好的话可以碰上许恩齐。

    他大多时候是和几个少年勾肩搭背一起回家，也有小部分时候，他身边会有女生，沈念楚几乎没有看过在他身边有重复出现的女孩。

    沈念楚就站在桃中校外那棵巨大的樟树下，远远看着许恩齐，看着他与同伴谈笑时爽朗的模样，看着他的手臂搭在不同的女孩肩上，看着那抹身影，直到消失在暮色里。

    沈念楚报名时在一楼大厅新生榜上看到了许恩齐的名字，不需要寻找，就在第一列的第一排。看到他的名字沈念楚才往下找自己，很巧他们在一个班。

    之前周五桃中一次放学，沈念楚偷偷进过他们学校。

    桃中不大，教学楼只有一栋，初一到初三拢共六个班。沈念楚随便走进了一层，运气爆棚，真让她见到了许恩齐，最后一排，最后一个，懒洋洋撑着桌子做某张试卷。

    心如擂鼓，沈念楚不敢多做停留，看了几秒就低下了头，佯装只是路过。

    “诶快看，外面那女的谁啊“同桌秦伟推了许恩齐几下，示意他看外面。

    许恩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女生小巧素净的侧脸，马尾垂至肩头，乖巧的随着她的步伐一荡一荡。太阳快要落山，余晖在少女身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荣光。

    许恩齐把目光移到自己未做完的试卷上，不以为意笑了声，“怎么，你又打上主意了？”

    被说中的秦伟也不恼，咧嘴笑起来，“你帮我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