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冲出房门，迎面撞上飞奔的风吟。

    风吟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热情招呼道：“公子！”

    叶澜应了声，问道：“日安，姑娘这是要离开了么？”

    “是呀！”风吟道，她从背后抄出重剑，“方才去给师兄找重剑，马上就要出发了......咦，上头的宝石为什么少了这样多？”

    风行之那柄镶嵌了宝石与黄金的剑，眼下看起来光秃秃的，很是可怜，风吟一面上下仔细看着，一面又是心疼道：

    “师兄着实吃了太多苦，想回去了也好，出来这么久，我也有些想师父了。”

    “虽然回去以后，肯定又要挨师父的打。”

    风吟吐了吐舌，似乎是想到了回去挨打的样子，脖子没忍住缩了缩。

    听她这样说，叶澜张了张嘴，又下不去口来劝，于是干巴巴地接了一句：“怎么这样突然？”

    风吟摇摇头：“不明白，师父寄的信里分明写了自己最近厌烦我们、让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知师兄为何铁了心要回去。”

    叶澜又默默片刻，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字眼来劝，风吟便预备着告辞了。叶澜心下一急，忙出声道：“既然要走了，不和陆姑娘先道声别么？”

    风吟脚步一滞，突然垂眸道：“还是算了，分别又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不如趁着她还没醒，偷偷离开也罢。我留了书信给陆姐姐，想说的话都留在上面了。”

    她向来风风火火，头回显得有些落寞。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风吟道，“我们今后，大概都不会再相见了。既然如此，与其郑重其事地道别，倒不如就这样默默离开，也省了一份眼泪。”

    叶澜心头一动，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风吟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噗嗤一笑，一面跑一面道：

    “自然，倘若以后公子与陆姐姐大婚，无论天南海北，我都会出现的！”

    她嬉皮笑脸地丢下这样一句，一溜烟似的跑了。

    叶澜没能拦住她，正垂头丧气地想要回头找到陆翊，一回身，却发现陆翊便站在门口。

    她单手依靠在门边，大概是因为生着病的缘故，陆翊面上有几分苍白，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有几分说不上的可怜。

    风吟最后那句话，她大抵是听见了的，因为叶澜看见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挽留风吟，却又最终将手缩了回来。

    叶澜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陆姑娘先进去罢，在下立刻追上小姑娘，叫她再劝一劝——”

    陆翊：“算了。”

    她轻飘飘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叹了一声。

    叹完气，陆翊折回屋中，又躺回了床上。秦遇安早先便离开了，也不知是去为风行之送别、亦或是去做些什么别的事，她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将被子拱起了一个大包。

    叶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床边，终于还是没忍住道：“陆姑娘，既然想他们留下来，不去挽留他们吗？”

    “不去，挽了也不会留，白费功夫。”

    陆翊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的，听得叶澜有些担忧，却又找不到方向劝慰，他只能试探性开口道：“这样，可不像平日里的陆姑娘。”

    “嗯？”陆翊从被子里探出脑袋，“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

    叶澜道：“想做的事便去做，想要的东西，也会努力去够......总之，不像是会轻易说出‘算了’的人，在我眼里，陆姑娘是个性情坚定、不会放任自己后悔的人。”

    你懂什么？陆翊心中突然冒出这样四个字，倘若风行之注定要踩上剧情点，那么他们此行回归，便不可能再有回来的日子。

    她一时心情郁结，话语上便也有几分冲：“你才认识我多久？你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随随便便把人捧得太高，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只是说都已经说了，陆翊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回这句话。

    “......对不起。”叶澜小声道歉。

    他只消三个字就能让陆翊心中愧疚难当，眼泪只能默默向上涌。

    陆翊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陆翊低声道。

    她心知不是叶澜的错，她现在这幅作态，几乎可以说是在无理取闹、在单方面向叶澜发脾气，可情绪上头时、任谁来都不能是完全冷静的。

    陆翊听到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而后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再然后，门便关上了。

    他走了啊，陆翊想。

    她这时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陆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烧还未退下，陆翊只觉得自己手脚皆是一片酸软。

    都说人在病中时往往会脆弱一些，会更多渴望他人关怀一些，可陆翊却不想有人在自己身边。

    我在这个地方，究竟能做什么？

    系统虽说陆翊的存在，是帮助各主角的重要一环，可陆翊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我就是个看客，是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踏上死亡的看客。

    陆翊突然有些想家了。

    多种情绪在她心头缠绕，陆翊突然猛地坐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用力不轻，白皙的脸庞上立刻落下了红印子。

    陆翊动作急躁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迈着酸软的双腿，向门外冲去。

    她气喘吁吁地冲到庭前，树下的躺椅还在，陆翊昨日还躺在上面，吃着风吟送到嘴边的提子，如今只有秦遇安一人站在树下，静静仰望天空。

    “他们，他们已经走了吗？”陆翊气喘不止，没来得及喘过气，便仓皇地拉住秦遇安，连声问道。

    秦遇安突然被她拉住，第一时间有些发懵，而后道：“是，陆姑娘来的不巧，他们三人方才便已离开了。”

    ......还是没能赶上。

    陆翊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管了，既然如此，那就坐马车、没日没夜地赶，虽然估计拦不住他们，应当也能赶上他们落跑的时候！

    系统目前失联，应当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范围，索性带着叶澜也走，自己并不知晓他所在的书中剧情，倘若就在自己出去的这段时间，叶澜被人找上门，该怎么办？

    总而言之，一定要赶上再见最后一面！

    陆翊在心中暗下决定，即刻便准备出发。

    “陆姐姐！”

    突然，她听到有声音在头顶喊她，心中猛地一动，一抬头，便看见风吟一人站在剑身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陆翊下意识张开双臂，风吟便直接从空中跳了下来，扑进她怀里。

    “还是决定不走了么？”陆翊压着欣喜问道，倘若风吟不离开，兴许......不会踏上原书中的老路。

    “不，我马上便离开，”风吟摇了摇头，“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需要来道个别。”

    她的头埋在陆翊颈间，陆翊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一时间，陆翊正想说出自己在书中了解到的剧情，却被风吟打断了。

    风吟：“不知为何，我近来时常梦到一些悲伤的事，梦到师父、小师兄......还有我，我们都不在了，只剩下大师兄一个人，被仇人废去武功，过的很是凄苦，每每梦到这里，风吟都忍不住流眼泪。”

    陆翊：“......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不跟你师兄他们回去，梦中的事若成真，你师兄至少还剩下你，日子不会过的太凄苦。”

    风吟摇了摇头：“不行。”

    “倘若我的梦成真，在师兄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的话，未来我不知会有多后悔，风吟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陆翊喉头干涩：“倘若你这样做以后，后悔了，但又无可挽回，应当怎么办？”

    风吟默默片刻，给出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姐姐，可眼下，我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不愿做出叫自己后悔的决定，可也不知道，究竟哪条路、才是不会后悔的，可我就是想这样做。”

    她笑了：“我想陪在他身边，无论是生是死，哪怕只能远远看着师兄，便心满意足了。”

    世上感情万千，爱与恨往往交织勾缠，风吟对风行之却从来心思至纯，陆翊原以为是受到剧情影响，主角身旁的正面配角，总是会对主角无限崇拜。

    可陆翊偏偏想到，风吟曾轻声说着“师兄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陆翊叹了口气。

    “我走啦！陆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公子，山水有相逢，我们亦会再此相见！”

    陆翊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缓缓挤出一个微笑：“嗯。”

    看着风吟离开的背影，陆翊迟迟移不开脚步。

    “他们离开了吗？”陆翊听见背后传来叶澜的声音，于是点了点头。

    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或是错？在做出选择的当下，陆翊不知道。

    忽的，她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小暖炉。

    陆翊抬头，正正对上叶澜的眼睛。

    叶澜轻声道：“陆姑娘捧着暖炉罢，人只有手上暖了，身上才好慢慢暖起来。身上暖和了，心情也会好一些。”

    手心里的小暖炉传来丝丝温热，激地陆翊又要掉眼泪，只能低下头，把眼泪藏住。

    不巧的是，还是被叶澜看见了。叶澜手足无措地想要哄她：“这，是暖炉太烫了一些？烫了就别捧着了，都是我的错，陆姑娘，千万不要......”

    他慌乱着手脚，哄也不是、怎么做都觉着不对。话音未落，陆翊却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眼眶中氤氲了泪，眼角微红，半咬着唇，一副倔强的模样，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谢谢你，”她说，“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终于还是扑进叶澜怀中，眼泪打湿了叶澜的前襟。

    她闷在叶澜胸口流泪，却一声泣音都没有露出来，像是习惯了忍耐。

    “对不起。”

    她再次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