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再次坐上马车，这回比前几日的要豪华许多，马车里只有两个人，车厢却又较前几日空旷，叫陆翊长出了一声气，整个人摆成了“大”字型。

    马车中央甚至有一方矮桌，桌上放着一鼎冒烟的香炉，沁人的馨香没入陆翊的鼻腔，反而叫陆翊皱了皱眉：“把烟熄了罢。”

    只可惜马车中另一人是叶澜，此刻他侧坐在窗边，正听了陆翊的话，预备去把烟熄了，却因为靠得太近，被烟呛了个死去活来。

    他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连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半睁不闭地冒着泪，一步步朝香炉挪过去。

    见此情形，陆翊倒也不好意思叫他去了，忙道：“你回去窗边坐着罢。”

    语毕，她已起身熄了烟，顺带挥了挥手，散去那股子香气。

    做完这些，陆翊走到叶澜身边，伸手掀开了车帘。

    马车外，是匆匆的人潮，看得出路段繁华。天空一片蔚蓝，连一片云彩也看不见，只余万里晴空。陆翊半撑着脸，盯着蓝天有些失神。

    三人分明前一日还在一辆窄小的马车中挤作一团，相互拌嘴——自然，叶澜是从不参与拌嘴活动的，只有陆翊与秦遇安闹腾得不行。

    陆翊喃喃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

    晨时，陆翊匆匆回了老婆婆家，正准备把二人叫起来先跑为敬，经叶澜提醒，这才想起来几人此行正是为了将秦遇安送回师门，于是便将秦遇安再次塞回被窝，就地躺平。

    ......谁知道，先前陆翊在茶摊看到的那一队人就这样踹门闯入，一把将睡得昏昏沉沉的秦遇安提了起来。

    秦遇安从睡梦中被吵醒，原有一肚子火气准备喷发，却在看到队伍中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后，突然像哑炮一般止了火。

    “......师兄。”他喃喃道。

    那人抬头，一双古井无波的灰色眼睛，静静盯着秦遇安。

    “师兄？师兄怎么可能来！”

    “师兄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在陪——”

    “只是一个无用之人......值得让师兄来么？”

    人群传来几声闲言碎语，就连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方霁昀也在队伍中。

    大概是以为自己仍在睡梦中，秦遇安用力揉了揉眼睛，眨了好几回眼，这才认定他是真的看见自己的师兄方霁昀了。

    没等秦遇安兴奋，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领头的青年从被窝里提了起来，一把丢进了马车中。

    方霁昀一手掀开车帘，紧跟着便要入马车。

    “等一下！”陆翊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出声，“你们要做什么？”

    方霁昀停下脚步，他一脚踩在马车边缘，一脚踩在地上，因为陆翊的质问，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带他回家。”

    丢下这四个字，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脚下一蹬、上了马车。

    虽然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奇怪，至少真的很像陆翊前几日打趣的《落跑千金——霸道总裁狠狠追》，但陆翊也知道，秦遇安确实是甘愿跟着走的——

    至少被蛊惑的那一瞬间，是的。

    秦遇安唤师兄时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情愿”。

    方才揪起秦遇安衣领的青年嫌弃似的擦了擦手，冲身后又招了招，一个沉重的袋子便到了陆翊手上。

    松弛的绳子没能绑住袋中的金光，陆翊看得出那是一袋金子，想必就是找到秦遇安的赏金。

    啧啧啧，真是有钱啊，陆翊感叹。然而，她当即一个拍桌：“你以为什么东西都是能够用钱收买的么？把人交出来，我要听他亲口说。”

    开玩笑，陆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于她而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都不在这个世界，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系统一辈子失联，陆翊也要想办法，用自己的力量，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总而言之，绝对不是为师兄勾勾手就跟着走的秦遇安讨公道。

    少女被她极冲的语气一惊，待反应过来后，几乎是咆哮道：“凶什么凶？这么多钱，都够买你们这些穷人的命了！不赶快跪下来谢恩，还敢提这种无理的要求，区区凡人，当心我——”

    “周妍，”马车内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正是方霁昀，“给他们二人也准备一辆马车。”

    他声音没有半分情绪，周妍的怒火却像触到什么可怖的东西，瑟缩回了少女的身体中：“......是。”

    这边是陆翊和叶澜之所以出现在这辆豪华马车中的原因。

    陆翊半趴在叶澜身上，感叹道：“想不到秦公子这样有钱，叫他和我们坐那样一辆小破马车，当真是委屈了。”

    叶澜并未回答她。

    陆翊以为他是吓着了，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不怕不怕，我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换做平时，叶澜早就眨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懵懵地冲陆翊红脸了，现下却全然不同，叶澜像是坚定了心中的什么信念，深吸一口气道：“陆姑娘。”

    陆翊：“嗯？”

    叶澜：“......为什么，方才不把钱袋留给老婆婆？”

    先前二人离开的时候，叶澜原想将钱袋留给老婆婆，补贴家中或是留用，都能叫老人家后半辈子无忧了，陆翊却坚定地拒绝了，拿着钱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叶澜低头补充道：“陆姑娘，分明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在下觉得......姑娘心里一定有别的安排，只是不解。”

    陆翊起了坏心思：“窝怎么不在意身外之物了？有了钱，我们这一路上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每回都坐这种豪华马车，晚上你睡一张席梦思，握盖一条蚕丝被。”

    叶澜将头埋得更低了。

    陆翊大笑：“好了，不逗你了。”她坐直了身子，没有再将整个人压在叶澜身上，伸手捏着叶澜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方才这样多人在，除了他们一行仙门弟子，还有谁？”

    叶澜被她掐得鼓了嘴，有些艰难道：“......过路人。”

    陆翊：“人人都有凑热闹的‘八卦’之心，见到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会怎么想？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再说，老婆婆勤俭了一辈子，突然添些好东西，必然会被有心之人看见，难免心生嫉妒，招致不幸。”

    叶澜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财富能给人带来快乐，叶澜知道自己在师门生活过的舒适，皆因有雄厚的财富积累，自然也想将这分幸福分享给给予过自己帮助的人。

    可他生活在一片纯净中，自然不会想到，有时他以为会给人带来快乐的事物，也有可能招致相反的结果。

    陆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倒也不是她不会说、不会解释，只是因为看到叶澜眼中的不解，她相信叶澜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一层。

    她不忍心破坏那双纯净的眼睛。

    陆翊只能故作深沉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虽然，她希望叶澜永远都不明白。

    叶澜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却也觉出陆翊铁了心不和他解释，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兀自像是在生闷气。

    “只是有一件事，你可以一直相信。”陆翊突然道。

    叶澜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就连耳朵也藏进了臂弯中，头回起了不想听她往下说的意识。

    “......”

    如他所愿，藏在臂弯中的耳朵并没有听到陆翊说了什么，叶澜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有些别扭地问道：“什么？”

    陆翊捏了捏他的脸。

    叶澜没有避开，只是眼睛还是故意不看陆翊的眼睛：“陆姑娘，方才说了什么？”

    陆翊一笑，叶澜就知道她又要逗自己，几乎是抢着道：“不，不要逗弄我了。”

    他被逼得抛却了“在下”的自称，终于像一个真真实实的人了。

    陆翊心道：我是天生就有和人一起就要吵嘴的性子么？

    和秦遇安这个炮仗要吵，现在和向来脾气好的叶澜，也要争几句嘴。

    都怪秦遇安，陆翊愤愤地想，都怪他带坏了叶澜。

    最终，她还是没有继续逗叶澜，而是摆正了神色，近乎是温柔道：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可以一直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