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影顿住,过了半晌才摇头。
“没有。”
林朔看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带着迟疑的犹豫,不像怀疑,也决不是信任,那种感觉让谈错心底涌上一阵不适。
林朔背对着她。
“嗯、没事儿了,你走吧。”
谈错在楼梯口碰上苏青。
陆琴人长得敦厚,打人力道也重,她半张脸肿起来老高,连带着嘴角都变了形,活像个画着惊悚舞台妆的演员,怪诞中透露着诡异,看得人猛一激灵,浑身不适。
谈错让她去找医生消肿,被她拒绝,两母女出了医院打车回家。
一路上两人浑浑噩噩,坐在车里谁也没说话。
到了家里,谈错就疯了一样打谈书平的手机,始终是冷冰冰的机械声提醒她对方已关机,最后似乎是忍无可忍到极点,手里的电话重重的摔在墙上,裂成两半落在地上。
她背靠着墙无力的滑坐下来,蹲在墙边哭。
从小到大她都被谈书平随意的对待,到头来,自己却做了那把他杀人时最锋利的刀。
哭了一阵,她又出房门找了苏青借手机,订了明天一早去找谈书平的票。
苏青一双眼红红的,犹豫半晌沙哑着嗓子问她。
“你去管用吗?还是我去吧。”
谈错不说话,过了半晌才开口。
“其实我前两天根本不是和同学出去玩,是我爸让我去找他,还不让给任何人说。”
“妈。”
长大后,她第一次真情实感的叫她,像个受了委屈又迷路的孩子想要抓住点什么,是那种骨子里带的对母亲的依赖感,但更多透露出来的是她此时的手足无措。
这声音听得苏青鼻头泛酸。
“他带我签了很多文件,我看不懂,他说不会害我,我没多想,就签了。”
谈错声音里有了哭腔。
“我好像做了件让人不能饶恕的错事,所以我要去,也只能是我去。”
苏青走过来把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你有什么错,错的是你爸,我跟你一起去。”
“那奶奶怎么办?”
这下倒把苏青难住了。
第二天,终究还是谈错一个人上了高铁。
她火急火燎,风尘仆仆,满怀期待,最后却连别墅门都进不去。
身穿制服的公职人员,拉着警戒线围在自家门前,手里的封条已经贴了一半。
她慌张上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方也不客气,掀眼皮看她一眼。
“看不见?查封财产。”
谈错站在那里,五雷轰顶。
她焦急的追问。
“那这家主人呢?主人哪里去了,有下落吗?”
“这是公司名下的房产,不是个人所有。”
男人疑惑的看她一眼
“你和住这里的人什么关系?”
谈错一怔,迟疑半秒才回答。
“我是他女儿。”
男人听后眼神一亮,仰头就冲旁边的同事大喊,声音透露出一种激动,像突然抓住一条脱网的鱼,顺着小鱼就能找到大鱼。
“哎哎哎!快!谈书平的女儿!”
这一天,谈错不仅没有找到谈书平,还被叫到警局喝了一天茶,她被翻来覆去的审问,最后得知她和谈书平确实没联系后才作罢,不情不愿的放她走。
谈书平失踪了。
准确的说是消失了,带着他从公司转匿的财产一起。
谈错失魂落魄的回家。
面对这种情况,苏青也束手无策,大家都只能等待,无尽的等待。
陆琴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林朔天天守在家里,工作室也不怎么去,最后干脆解散乐队。
靳成第一个跳出来不愿意,他不知道林朔家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心思都不在乐队这边了,以往没事就拉着他们一起编曲改歌,一提音乐就有花不完的精力,现在却三天两头看不到人影。
不久前参赛拿名次的那种喜悦不复存在,明明八月份就会去第二轮复赛,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不同意。”
靳成一脸不快的站在林朔面前,语气里更多的是不解。
“当初是你拉着我们一起的。”
“你自己说的,带着我们一直走这条路,去参赛,去签公司,去挣名声,让更多的人听我们唱歌。”
“你自己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但我没忘。”
“再说我们才拿了名次,还那么靠前,八月份绝对还能进第三轮复赛,参加11月的决赛不是问题。”
他满脸不甘的盯着林朔,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不想放弃,你也不能放弃。”
他突然提起谈错。
“你说过,等我们拿了奖,还要还谈错的钱,她给我们出了这些房租,你难道让她白出?这样随意放弃,你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了?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林朔心情复杂的点了一根烟,坐在架子鼓后凶狠的抽。
他的声音沙哑又疲惫。
“没有随意放弃,还有、工作室房租到期后就不再续了。”
他不打算再用谈错的钱。
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林朔起身就走。
“反正我以后不会来,你们要怎样,都随意,可以再拉人入伙,买设备的钱我也不找你们要。”
当初他大放厥词要带着两人闯出名堂,现在有了点苗头却在节骨眼第一个退出,靳成越坚持,就显得他的行为越自私。
可林朔没有办法,除了愧疚,他心里更多的是歉意。
“对不起你们,我道歉。”
见他执意要走,靳成丢了手里的鼓棒,发了疯般冲到门口拦住人。
“为什么!?”
他眼睛血红,情绪有些失控。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放弃?!理由呢?至少给我们一个理由吧!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担着不就行了吗?”
林朔当初拉他们组乐队时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人站在面前,跟个黑洞似的,灯打在他身上全都被吸进去,整个人只剩下满身的颓丧。
林朔被人拦住,定住身盯着他好几秒,最后轻吁一口气实话实说,字里行间全是无奈和困苦。
“你们担不了。”
他的口吻很平静,因为太过平静,反而满是饱含无可奈何。
“我家破产了,家里一团糟,实在没心思管这边。”
......
靳成僵在当场,站一旁看他们吵闹的倍思也愣住。
屋内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横在林朔身前的手臂慢慢的垂下去。
林朔没说什么,侧身离开。
那个吵闹的门铃没拆,身后刚合上的玻璃门上,电子女声机械的发出一声‘欢迎回来。’
到了走廊的身形莫名的顿了一下。
下一秒,靳成响亮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房租到了我自己续!我也不找其他人,等你家里的事好了就回来。”
他攥紧拳头,下定决心般梗着脖子朝门口大喊。
“八月份、我们还要去参加比赛!”
“你说的!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
他站在原地,看着林朔在一声声空泛的回音中走进电梯。
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回应。
玩久了,三人之间也彼此熟知,林朔一直都是他们之中家境最好的那一个,无论是组乐队需要的金钱也好,时间也好,他都是付出成本最多的那一个。
靳成一直都知道,林朔有天赋,对音乐的热爱和野心,只会比他和倍思多,不会少,但就是这样的林朔,当初甘愿放弃肖季的签约邀请,放弃成名的机会,也要带他们一起混。
他一向是个有抱负和责任心的人,他拉他们入伙,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地,那他也要拉他们一起走。
靳成明白他,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林朔居然会放弃音乐、放弃他们,而且是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他措手不及,一边的倍思也傻了眼。
从来都是林朔撸袖子说干,他们就无条件追随,林朔说参赛,他们就去。
他这下撂挑子说散伙,大家却一下承受不来。
团队里一下没了主心骨。
两人在工作室沉默着坐了许久,之前林朔敲诈谈错,说要安装隔音层做录音棚搞原创,那装修工作才做了一半,材料稀稀拉拉的摆在一旁还没完工,这下倒是彻底不用做了。
倍思看着乱七八糟的现场,眼茫然的问靳成。
“这下咋办。”
靳成不说话。
一向不爱抽烟的人这次夹着烟蒂抽个不停,满屋烟雾缭绕。
他甚至不怎么歇气,一口接一口,那种借烟解愁的感觉倍思看不出来,反而觉得看他抽烟像是在自虐,自己看着也变得更难受。
两人在工作室坐到天黑,靳成脚下的烟头堆了一地,最后起身离开时给了倍思一个答案。
既然当初林朔放弃厂牌的签约机会也要死带着他们一起混,那他们也同样不能放弃他。
给他点时间,凭他对林朔的了解,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录音棚暂时不装,房租到期他来续。
倍思一下惊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靳成叹气。
“问我爸要呗~”
“林朔还不是他爸给的零花钱把我们撑起来的,实在不行去酒吧打打零工,这不是马上大学了,垃圾大学里混日子,有的是时间挣钱。”
倍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这条路子。
陆琴出院后整天魂不守舍,像是着了什么魔,对着谈错就还好,最多只是冷着个脸,要是在院里碰上苏青,不免要嘴皮翻飞指着人骂上几句,言辞激烈。
苏青只是忍,不还嘴,要是陆琴动手,她也不躲,站在那里由她打,好像如果陆琴能够解气,那么要杀她她都愿意主动递刀似的。
而谈书平一直没有消息,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自从林峰被抓的消息传来没几天后,陆琴的手机就老有电话打来。
她听明白了,都是些讨债的材料供应商,林峰联系不上,公司宣告停业,被立案调查,法人被抓,大股东不知所踪,没人打款,就一股脑都疯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林峰老婆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起初他们还算客气,后来得知陆琴手上没钱,直接狗急跳墙破口大骂,甚至有人闹到了警察局,没执行财产,只好作罢。
但骚扰的人仍旧不断。
一天夜里,陆琴接到个很特别的电话,打着一口云里雾里的官腔,把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方自称是省里纪检委,之前给她打过电话,联系她是因为行贿案已经调查快结尾,省里可以先放人走,但是需要各位家属缴纳一笔保释金。
陆琴本就想求助奈何四处无门,接到这个电话瞬间犹如天助,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对方语言里的漏洞,反口就问对方需要多少钱。
那人像是早有打算,立马说出要300万。
陆琴犯了难,林峰有给过她一张信用卡,里面最高的额度也只有两百万。
这剩下的一百万要她去哪里找。
见她急得哭出来,对方安慰一阵,随即给她出主意。
现在网络放贷的渠道那么多,何愁借不到100万,只要等到林峰放出来,公司账上的资金解冻,立马还上不是什么问题。
陆琴也觉得有理,当即就问他要了打款账号,承诺一周之内往里面打钱,最后还急切的问了一句,林峰多久能放出来,对方信誓旦旦的承诺,只要保释金一到,立马放人。
她挂了电话翻遍了所有借贷平台,看着上面各种严苛的条款,一遍遍的安慰自己。
只要林峰出来就好了,只要林峰一出来就立马还上,就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于是第二天,她就将所有凑够的钱打了出去,然后就像瞎子期待光一样期待着。
先是一天、然后三天、最后过了一个周。
始终没有任何林峰的消息传来。
忍了一周的陆琴终于忍无可忍,打算联系那个向她承诺的人。
这回电话甚至连忙音都没有。
号码是个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