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想起之前让她资助乐队,又是让他分手又是让他辞职。
那个时候能由她性子闹,现在不行。
眼帘一垂,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抢在谈错还没说完之前迫不及待的开口,有些不耐烦。
“得得得!又来!我不会辞酒吧的工作,我现在很需要它。”
老陈看他缺钱,挤眉弄眼的提议让他营销驻唱一起做,偶尔陪个酒什么的,提成算上会多出不少,他多多少少有些顾忌谈错这尊时不时就来查岗的大神,不敢轻易答应。
但他不能辞职,这是他的底线。
他妈的自己隐忍这么多。
她还在蹬鼻子上脸。
一股无名火一下窜起来,林朔气得不行。
大手一抬,啪的一声拍在谈错身后的墙上,怒气冲天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拿了这笔钱就该任你拿捏?!”
“像条狗一样,要我不能做这、不能做那,什么都得听你的?是不是哪天兴致来了我还要叫两声给你听听?”
他知道的,自从开始为钱劳碌之后,那些付你工钱的人、那些在你身上花钱的人,大多都抱的是这种想法。
工地规定六点上班,就算三点从酒吧回家,五点半也必须从床上爬起来。
说了钢筋要从下往上绑,他就傻呵呵的照做,被人阴了也不知道。
累了一天来酒吧,那些送花环的女人让喝酒,就算自己再不愿意,也得陪着笑脸喝。
他没得选择,因为他要钱。
因为他要钱,所以像条狗一样任人驱使逗乐,不能反驳不能甩脸子不能向从前一样随心所欲。
以前他也有没钱的时候,但总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穷。
现在他知道了。
就是为了钱丢掉人身自由和选择自由的时候、为了钱抹去可怜的自尊和面子的时候。
这就是穷。
让他窘迫,让他难堪,让他对谈书平恨得咬牙切齿。
......
与小巷换衣服那次丝毫不同,此时两人面对面贴得极近,却是半点旖旎气氛都没有。
双臂遒劲的撑在墙面,上面青筋泛起,谈错落在一片阴影里,感觉到的只有不友好和十足的压迫。
她理解他现在的难处,在他眼中,难道自己看起来是那么不可理喻吗。
她眼里闪过震惊、错愕和难受不解,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常,喑哑着嗓子开口。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哪个?!”
林朔咄咄逼人。
“如你所见,我现在每天疲于奔命,谢谢你的好爹,让我一家现在乱七八糟。”
“一个半只脚进监狱的爹,一个每天精神不稳定的妈,一堆还不完的垃圾债务。”
“所以谈错、我真的没有什么闲心和时间来陪你玩什么谈判游戏。”
“是!我是差这笔钱!但如果你觉得我拿了你这笔钱,我就欠了你一些什么,必须服从你一些什么的话,那你趁早就收回去,免得最后鸡飞蛋打。”
半个多月以来的极度疲劳加上今天讨钱未果,拉断他心里一直紧绷的弦。
谈书平没有下落,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他爸还押着,不知道多久会放出来,这种天翻地覆后糟糕又混乱的日子不知道会一直持续到哪天。
怒气翻涌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腾,由下至上鼓动着每一根神经,林朔情绪有些失控,转过身狠狠朝墙面踢了一脚,连声叫骂,语气里全是愤懑、不满、委屈和不甘。
“这他妈是什么破生活、破生活、破生活!”
谈错眼眶酸胀,沉默的站在一边看他。
林朔踢了一阵墙根后冷静下来,转过身摸出烟蹲在路边闷声抽,蹲着的背像根折中扳断的木签一样弓着,全然没了往日的扮酷和潇洒姿态。
一口接一口、一口接一口,发狠似的,谈错不知道他难不难受,反正她看得很难受。
爆发后的情绪又压抑的收敛住,像是暴风雨过境后仍压在天边的黑云,依旧让人感觉到不安。
谈错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紧贴他身边蹲下,林朔赌气似的挪开她半米,谈错不依不饶的靠过去,林朔又挪,两人你来我往的拉锯一阵,林朔先放弃。
两人紧贴着蹲在酒吧门口一言不发,隔音墙也不完全严丝合缝,些许闹腾的音乐声流淌出来。
是一首歌词缠绵的情歌。
两人沉默的听了许久,直到一曲终了,谈错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清透的嗓音携着晚风轻轻柔柔,不远不近的传到林朔耳朵边。
“我想你去参加八月的乐队赛。”
“我想你不放弃,你别放弃、好不好。”
不放弃音乐、不放弃舞台。
她想他坚持音乐、坚持自己,坚持热爱。
想他站着亮眼的聚光灯下,在人群的的欢呼声里、在万众瞩目下,那样意气风发的唱歌。
唱给大众、也唱给她。
还是那首墙上的向日葵,做永远充满生活激情、永远追逐理想的太阳花。
明亮的舞台比昏暗的酒吧更适合他,粉丝的呐喊和尖叫也比一串串的塑料花环更有意义,那是他当初热火朝天组建乐队时一直要追求的东西。
他一定会杀出重围,站到决赛的舞台上,她比谁都相信。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想再推他往前走一把。
她好声好语,偏偏御前的人不如她意。
林朔偏头过来,眼神毫不客气。
“你懂什么,现在是我有选择的时候吗?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他没好气的将烟头弹出去,蹭的一下站起来准备离开。
“不去!没钱、没时间、没精力。”
他人才走到酒吧门口,身后突然常来一声哼笑。
那音调突兀又嘲讽。
谈错站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再是刚才好言相劝的模样。
“我明白了,原来你所谓的喜欢和热爱根本就是虚伪的,根本就是为了逃避学习找个借口而已。”
她看林朔的眼神充满不屑和鄙夷。
“既然如此,你当初热火朝天的组什么乐队,还拉上倍思和靳成,人家满怀希望,准备大干一场,你却退出,害人家现在上不能上,退不能退,像个笑话。”
林朔被这话刺激得咯噔一下,立马激动起来
“他们给你抱怨了?”
他急冲冲的解释和强调。
“我说过,他们可以拉人入伙,我没有意见。”
谈错对话不置可否,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你当初明明能够签约,却因为肖季不要他们两个拒绝了橄榄枝,你大言不惭的说他们可以拉人入伙,但是你觉得他们可能这样做吗?会这样做吗?”
“你明明知道他们不会这样做,所以才伪装大度的这样说吧?”
“你真虚伪!”
谈错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咬重音调又重复道。
“你真虚伪、林朔。”
“是,我承认,我爸爸做事不地道,害你一家现在成这样,但是去省里比赛算上来回也就两三天,为了心爱的东西,你连付出两三天的时间都没有吗?”
“如果是这样,那你口中的热爱也不过如此。”
谈错扫了眼昏暗的酒吧内场,又将视线收回来停在林朔身上,语气讥讽。
“你活该一辈子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小酒吧唱歌,为赚点微不足道的捧场费,还要对着各种女人曲意逢迎”
“你活该一辈子烂在工地。”
“一辈子烂在这里。”
亲近的人最知道刀该往哪里刺最伤人。
一通话尖锐又激烈,像一根烧得正旺的火棍,对着林朔横扫过去,把他烫得体无完肤。
“是是是!”
林朔气急败坏起来。
“老子是烂人,你最高贵!”
“我都说过了,你去读你的大学,哪里好男人、优秀的男人多得是,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老子是烂人,不值得。”
谈错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像是失望透顶。
“是不值得,如你所愿,以后不会了。”
不会花心思了。
她轻飘飘扔完这句话就走,背影是林朔从未见过的决绝。
这话往林朔心脏砸了一摞石头,泛起一阵锐痛,他心中瞬间懊恼不止,站在原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呆。
本来最开始,是真心想谢谢她来着。
怎么吵起来的....
事情为什么总是越来越糟。
似乎从这个漫长的暑假一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在偏离原本的航道。
他低声咒骂一句,转身往酒吧走。
正事没干,倒先莫名其妙和谈错大吵一架。
整个晚上他都有点不在状态。
虚伪的话。
烂人的话。
不值得的话。
谈错嘴里的那些词在他心里扎下根,野草似的在脑海中遮天蔽日的疯长,折磨得他一宿没睡。
......
和李剑花了一上午将收来的二手ccd相机编号,上传平台后两人又骑着破电瓶一头扎进了跳蚤市场,埋头乱窜。
林朔就这样脚不沾地的忙了一个周,总算是有好消息传来。
每天的成交量还算不错,按这个走量,他每个月保守会有一万多入账,加上酒吧那边,覆盖信用卡的分期还款额暂时没有什么问题。
他浑身充满干劲儿,还特意拉着李剑破天荒下了顿馆子,权当感谢他这个狗头军师。
似乎太久没有好事发生在他身上,这个转变让林朔整个人恢复了不少元气,他劝陆琴放宽心,还向她坦白了谈错接济那笔钱,把债务的本金再一减,能轻松不少。
陆琴的状态开始慢慢好转,最后甚至主动提议要来帮林朔。
看到她这样,林朔自然是求之不得,出事后,他妈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买个菜,就差把自己关屋里了,苏青上门都不见,连打骂对方的精力都没了,像个行尸走肉的木偶,这样的状态一度让林朔很崩溃。
陆琴的脸色久违的出现笑容。
“但是也帮不了你多久,八月底小学就开校,我就要开始忙了。”
林朔拍拍她妈的肩膀笑得惬意,故作轻松道。
“没事,那样不是更好,你的工资加我挣的,剩下的债不是什么问题。”
陆琴像是想起什么,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不少,神色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接他话。
有了她的帮忙后,林朔只负责淘货,做起来更得心趁手。
原本混乱的生活慢慢变得井井有序了,但林朔知道这样的日子里少了些什么。
自从上次吵了一架后,谈错就不再来见他,如果不是刻意,在院里两人根本见不着,她也不再来酒吧。
两人完全是一个断联状态。
似乎真如她所说。
不值得。
不会了。
不会花心思。
不会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