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双眼空洞的盯了一阵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喃喃开口。
“我妈没了半条命，剩下的半条还不一定保得住，现在躺在医院等我拿钱去救。”
林朔笑了，是苦笑。
“陈哥你现在跟我提命，我长那么大，也是今天才明白，原来有时候要活命的前提是要有钱。”
“没钱谁会让你上手术台、没钱谁会免费让你进icu、没钱谁会无条件救一条命，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医生手术服都套一半了，转头不忘提醒我去缴费。”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陈哥，我妈的命还剩半条，我都快顾不上了，我还顾得上我自己吗。”
那些亲戚更是白眼狼，平时他们借钱没少帮，他家出事的消息一出来，早就一哄而散，他那些催还钱的消息还没发出去，界面就钻出来一个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万万没想到，陆琴出事后仅有的一点温情，居然是来自于她学校的同事。
下午三三两两来探望完，每个人临走前都往林朔身上塞了一笔钱。
靠着这些钱和靳成倍思哪里借来的，才勉强交了押金
所以有时候，他不太认同谈错的话。
朋友也不全是假的。
倒是亲戚，最擅长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捅一刀。
老陈刚才还气冲冲，像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儿子，现下听了这些话却不说话了，退后半步点了根烟慢慢的抽。
他无言以对。
他的年纪大他一轮，刚才以一股长辈教训年轻人的气势大义凛然的训斥完，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成就感和轻松。
反而觉得更难受。
他心里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一边觉得自己说得确实没有错，一边又觉得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判他人的苦难，说了自己这辈子最恶心的话。
——生活总会好起来。
如果林朔真的连他妈的命都因为没钱而救不回来。
那他的生活，真他妈的会好起来吗。
老陈立在屋子里半晌没开腔，临走前拧巴着一张脸，说引荐的事他再想想。
这话也不是毫无希望，林朔勉强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心情准备上台，走出去的时候远远瞧见倍思和靳成站在候场处像是在吵架，
等他走近又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林朔看他们一眼。
“怎么了。”
靳成摇了摇头没说话。
倍思若有所思的抱着贝斯，低着头一脸垂头丧气。
林朔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们两眼，台上的歌手正在谢场，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走吧、到我们了。”
.....
往日林朔唱完，有人送酒一般都被他婉拒，今天却来者不拒。
有些熟客开始注意到这一变化，打着玩笑和老陈套话，老陈狡黠得眨巴着眼，没明说，但是也没否认。
林朔平时也自诩酒量不错，但当真以此谋生的时候，才觉自己这点酒量根本不够看。
女人玩起心眼来，不比男人差，没一个小时就跑了两次卫生间，吐了三次。
当林朔第三次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碰上一个醉酒的男人耍酒疯，手里捏着啤酒瓶到处乱砸，破碎的瓶口差点怼到他胸膛。
他没想把对方怎么样，只是想取下他手里的酒瓶，交手的时候却猝不及防被对方抽了一耳光，很轻、擦边而过，却足够下人的面子。
林朔楞在原地。
男人身边还跟着不少人，似乎是狗仗人势，态度十分嚣张。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见过眼前这个长得不错的小伙，仗着一张好脸讨了不少女人欢心。
刚才一巴掌，有一点失手，也有一些刻意。
他掏出一叠钱甩在林朔脸上。
“一巴掌怎么了？老子打你是给你脸了，不就是钱么。”
他看着地上那叠红色票子，叫嚣到。
“捡起来！拿着！站过来再让老子抽你一巴掌。”
林朔紧咬牙站在原地，死命攥着拳头，用仅存的理智压抑自己上前拼命的冲动，他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不能给老陈惹事，陆琴还在医院，他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大堂经理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穿过人群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他笑呵呵的将地上的钱捡起来，塞回男人手里，又招来保安将人请回座位上。
他拉着林朔往休息室走。
“别放心上，狗咬你一口，你也不可能回去再咬狗一口！他是疯狗，你是人嘛！”
这人平时看起来跟老陈一样痞里痞气不着调，但在这一刻，他照顾到了一个年轻人所剩无几又无比脆弱的自尊心。
林朔被他推拉着没走多远，忽闻背后传来一身尖锐的声响。
是啤酒瓶碎裂的声音。
突兀的一声，随即就快速泯灭在乐声嘈杂的酒吧环境里，但还是如此刺耳。
两人敏锐的意识到不对，同时停住脚步，诧异的回头。
只一眼，林朔就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谈错手里还捏着半截破碎的啤酒瓶，没来得及流尽的黄色液体顺着玻璃边缘断裂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额间缠着一圈白纱布，盯着双眼迷离的男人，浑身冷气，眼神说不出的狠厉，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要和对方拼命。
这人她欺负得，别人可欺负不得。
她盯着人，朝林朔的方向支了支下巴，态度霸道不容拒绝。
“道歉。”
远处的靳成惊呆了，倍思愣了两秒嘀咕一句，不愧是‘错姐’。
经理也是呆在原地，被这天大的变故搞的措手不及，而男人和他身边的人早就被这女孩一瓶子砸晕，都搞不清楚这女人什么来头，看起来像个疯子。
向来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男人何曾受过这种对待，被人冷不丁砸了头，顿时羞愤难当。
见他挣扎着要起来和自己动手，谈错也不含糊，趁对方脚步虚浮，上前一步，将手里捏着的破碎玻璃抵上他的喉结处。
尖锐和冰冷的触感令男人虎躯一震，身体随即像尸体一样安静，身旁的人见此就要动手，被谈错一声呵斥住了。
“别动！”
说完加重了手里的动作。
男人的脖子上已经见了血，浑身冷汗，酒瞬间清醒了，心里更加肯定谈错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谈错再次强调，声音阴冷又平静。
“道歉。”
男人双手举起示弱，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林朔，哆嗦着开口。
“对不起。”
“大点声。”
男人紧咬下后槽牙，不甘心的又说了一句。
“对不起！”
谈错这才满意，伸手从他衣服口袋里摸出他叫嚷着丢到林朔脸上的那叠钱。
她嫌弃又不屑的看两眼，放到桌上一本正经的推到男人面前。
“这是你刚才扇了一巴掌后给他的钱，也是我砸了一瓶子后给你的钱。”
她理所当然的说到。
“我们这就算扯平了。”
说完就要走。
男人刚才是被她拿着玻璃威胁，现在看她松了手，哪肯轻易放她走，双眼喷火似的要动手。
但纷争还未起，老陈就过来了，身后还带了几个保安。
他黑着一张脸看了看谈错，又黑着一张脸看了看男人。
下一秒，对方就被他不客气的请出去了。
在他的场子打了人。
还想梅开二度。
这不找死嘛。
他十分嫌弃的看了眼谈错，扫了眼还木头一样立在远处的人，语气不耐烦又暗含着纵容。
“呆站着干嘛！还不快给老子领走！”
“影响老子做生意。”
他还是第一次见那么疯的婆娘。
疯起来不要命，对着那么多男人，说动手就动手，都不带犹豫的。
林朔快步过来，大手一捞牵过人，他力气大，像是带着一股怒气，谈错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的出了酒吧。
到了门口，林朔正要骂骂咧咧的开口，回头就看见谈错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眼神落在他被扇的半边脸，眼中的担心呼之欲出。
他像头炸毛的狮子又突然软了。
抬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故作轻松的开口。
“别这么看我，没什么事儿。”
夜风肆虐，把她齐肩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有几根发丝黏到了嘴角，林朔抬手给她撇开，转手摸上她额上缠绕的纱布，拇指轻柔的磨搓，柔声道。
“怎么回事？”
谈错垂了眼，轻描淡写的解释。
“军训晕倒了、摔的。”
“........”
林朔有些失语的看了她两眼，然后莫名其妙的勾了下嘴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谈错注意到了，没好气的问他。
“笑什么！”
林朔也没好气的开口。
“就你这小身板刚才是怎么想的，拿着酒瓶就框框往别人头上砸？人家那么多人，真动手你打得过？”
谈错一脚踢开脚边不知谁丢的可乐瓶。
“没想那么多，再说了这不同，我不能眼看着他们欺负你。”
林朔心里微动，没说话。
手按在她头顶散漫的搁着，垂眼盯着人好一阵才开口。
“以后别这么冲动，我是男人，受点伤没什么，你不一样。”
他问她
“你怎么回来了？军训完了？”
“请的病假，明早就要赶回去”
谈错想起什么，担忧的看向林朔。
“琴姨呢？情况还好吗？”
林朔喉咙一涩，过了好久才开口。
“在ICU，医生说还需要持续观察。”
谈错心里一痛。
“我想去看看她”
........
说是看看，其实就是趴在病房外的小窗口远远的瞧。
重症病房不准人轻易进去，谈错远远一眼，只看着床上的人浑身插满管子，瞬间红了眼眶。
“是林叔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怎么突然想不开。”
林朔摇头。
他也还在迷惑。
两人在医院的走廊坐到了清晨，林朔把谈错送到高铁站离开后才回家。
本来想短暂眯一会儿就去李剑舅舅的店里帮忙，还没躺下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震动吵醒。
是陆琴的手机。
林朔点了根烟靠在床头，还没来得及抽两口就被里面的催债短信震惊得无以复加。
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呆在床上，
最后恍恍惚惚的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