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回南沂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墓园内花团锦簇,倒是给这庄严肃穆的地方点缀了一丝生机。

    曲随风把买来的花束摆放在乔津远墓碑前,轻声跟他道着歉。

    来之前,她把乔津远去世的事情告诉了姜舒予,但姜舒予并不相信,直到此时此刻,她亲眼看见了乔津远的墓碑,才不得不崩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阿远他怎么会死?!!”她哭着质问曲随风,因为情绪失控,她也顾不上维持自己形象了。

    “我跟你说过的,”相比她的歇斯底里,曲随风神色很平静,“他去战火纷飞的国家参与救援,不幸遇到炸弹袭击,尸骨无存。”

    最后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剑刺进姜舒予的心脏,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抱头痛哭。

    在她身上,曲随风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余秀敏,也是这个样子,痛苦到差点儿疯魔。她的怜悯心作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姜舒予。

    “这些年,我哥也从来没放下过你,他本打算这次回来后,就去美国找你。他说,只要你还没和别人在一起,他就拼尽一切,把你追回来。”

    “他还说,遇见姜舒予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姜舒予可以不要乔津远,但乔津远永远不会放弃姜舒予。”

    姜舒予在她怀里哭到失声。

    墓碑上,乔津远的照片开始泛黄,可他的笑依旧如朗月,温和又清澈。

    “阿远,阿远对不起。”姜舒予哽咽着,从曲随风怀抱里退出来,蹲到墓碑前,手指轻轻触碰上面的照片,“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可我不敢,我怕你怨我,怕你生我气,可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啊,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你一面?”

    墓园里忽然起了一阵风,将那些花吹得左右摇摆,曲随风看见,有一片粉红的花瓣落在了姜舒予肩头,停留一秒,然后又被风轻轻吹走。

    那情形,就像是有人用手轻轻拂过她的肩头。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她能感受到,想必姜舒予也能感受到。

    沉默良久,姜舒予说:“随风,我想跟阿远单独待一会儿可以吗?等会儿我自己回酒店。”

    南沂公墓位置不算特别偏远,附近还有好多村子和小区,所以在这打网约车挺方便的。

    思考了一下,曲随风答应下来,“那你别待太久,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好。”姜舒予没看她,在她转身离开时说了声:“谢谢。”

    曲随风笑了笑,沿着小路往阶梯那边走,崔承硕在路的尽头等着她,怀里抱着给曲耀文买的鲜花。

    走到他面前,曲随风主动牵住他的手,“我带你去见我爸爸。”

    曲耀文的墓碑和乔津远的隔得不远,只有几级台阶。曲耀文去世时只有38岁,照片也是同年拍的,上面的人剑眉朗目,哪怕经过十多年的风吹雨打也能看出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爸,”曲随风轻声开口,“今天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他叫崔承硕,是我的男朋友。”

    崔承硕上前,把鲜花放在曲耀文的墓碑上,然后对着墓碑鞠了三次躬。平时不怎么正经的人,这会儿一脸严肃,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本正经得仿佛是去面试:“叔叔,您好,我是崔承硕,随风的男朋友。随风和我在一起,您放心,我会一直一直对她好,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话,像是从模板上抄来的。

    曲随风被逗笑了,“你干嘛这么怕我爸,他又不会跳起来揍你。”

    崔承硕神情也放松下来,走回去重新牵起她的手,面对曲耀文的墓碑,他说:“我得让叔叔看到我的诚意,这样他才能放心把你交给我。”

    说完,他挠了挠曲随风的掌心,在曲随风抬头看过来时朝她笑了笑。

    ……

    从阶梯上往下走时,曲随风看见姜舒予还在对着乔津远的墓碑说着什么,比起刚才,她现在的情绪看起来已经稳定了,唇角有着浅淡的笑意。

    两个人没去打扰她,继续往下走。

    曲随风感触很深,问崔承硕:“我告诉她实情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

    崔承硕:“为什么会这么想?”

    曲随风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我在想,如果我告诉她,乔津远已经娶妻生子,过得幸福美满,是不是会好一点?那么说的话,她可能会难过一阵,但总有一天能释怀。可如今,生离死别,有些遗憾再也没有抹平的机会了。”

    崔承硕沉默。

    曲随风忽然联想到赵响。

    这些年他瘫痪在床,对外界无知无觉,一直到去世,也没有亲耳听见崔承硕的忏悔,自然也没有亲口回应过,这件事是崔承硕心里的一根刺。

    她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懊恼不已,“对不起。”

    身旁的男人忽地停住脚步,偏头沉沉地盯着她。

    曲随风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

    “曲随风,永远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

    在崔承硕发作前,曲随风决定先发制人,她一把抱住崔承硕的胳膊,拖着他走,讪笑着说:“我带你去我高中学校看看吧,你对我的母校不好奇吗?”

    看她这明显讨好的模样,崔承硕没好气地笑笑,没再跟她计较刚才的事。

    他们打车去了南沂一中。

    现在这个时候,学校里只有刚升入高三年级的学生还在上课,他们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一看。

    南沂一中外面的围墙不高,围着绕一圈,能看见教学楼和操场。

    他们到的时候,恰好赶上下课,有好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跑出来打打闹闹。

    曲随风指着最外面那栋五层高的教学楼说:“你看,四楼左手边第一间教室,我以前就在那里上课。”

    崔承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唇角翘起。

    即便没有见到过,他大概也能想象得到,曲随风穿着南沂一中校服,坐在教室上课的样子。

    绕着围墙再向前走几步就是操场。

    故地重游,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曲随风内心感慨颇多。

    操场旁的小路上有两排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曲随风说:“我记得大概是高二的时候,也是夏天,我们体育课打网球,有个姑娘太使劲儿,球被打到树上卡住了,还是我爬上去把球拿下来的。”

    崔承硕挑挑眉,拖腔带调地夸她:“这么厉害啊。”

    “那当然了,”曲随风一脸自豪,往校园里看了眼,伸手指着其中一棵树,“看见没,就是那棵最高的,我当时都快爬到树顶了。”

    崔承硕看过去,眼里兴味更浓:“你不害怕?”

    曲随风:“第一次爬的时候挺害怕的,怕掉下去摔死,也怕被老师看见骂我。”

    崔承硕:“?”

    曲随风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爬树是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爸刚去世,我不想上课,就逃课出去,后来爬的次数多了,就熟练了。”

    “唉~”她装模作样叹气,“谁能知道,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胆子最大的时候。”

    崔承硕笑出声,意有所指地说:“我觉得你胆子一直挺大的。”

    “嗯?”这次轮到曲随风疑惑。

    “忘了吗?”崔承硕回身,掐了把她的脸,笑着提醒她:“桃源山财神庙。”

    只一瞬,曲随风就想到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桃源山的财神庙是一个全国著名的寺庙,当年他们那个旅行团的最后一个行程就是去桃源山拜财神。

    不过那时候曲随风年纪小,对这些兴趣不大,便拉着朋友去了后山逗小猫,当时有只猫在树上不敢下来了,缩在上面“喵喵”地叫。曲随风一着急,卷起袖子就爬了上去,把小猫救下来以后,她看见树枝上长了果子,于是摘了几个尝尝。

    “不知名的野果子就敢往嘴里放,你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崔承硕阴阳怪气地说。

    曲随风没想到居然被他看见了,“你当时也在吗?”

    “嗯。”崔承硕没好气地应道。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曲随风笑着推他继续往前走,“以后不会了。”

    到路口拐个弯,就是曲随风念初中的学校,走到校门口,崔承硕看见旁边有条沧桑破旧的巷子。

    曲随风没有多介绍这所学校,而是牵着他,径直进了巷子。

    巷子真的很破,一眼望过去,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小广告,自行车杂乱地停放在路边,偶尔还能闻到腐烂的垃圾散发出来的味道。

    崔承硕不禁想到自己曾经在医院听到她和乔津远说的那段过往,心里冒出一个猜测。

    然后就听曲随风说:“我以前逃课最常来的就是这里,跟我的好朋友们。”

    她笑了下,继续说:“后来也是在这儿,差点儿被她们打个半死。”

    崔承硕眉骨压了下来,静静听她说话,眼中却酝酿出一团戾气。

    又走了一段路,到一个十字路口,曲随风带着他左拐,然后停在一间小超市门口。

    视线向上移,招牌破旧,早已褪了色,只能隐约看出『超市』两个字。

    曲随风朝四周望了望,十多年过去,眼前的场景与她记忆里的大行径庭,“这里居然变成超市了,不知道还是不是网吧老板开的。”

    转了这么久,她觉得嘴巴有些干,于是松开崔承硕的手,说:“我去买两瓶水,你在这儿等我。”

    “我陪你。”崔承硕跟上去。

    曲随风笑着摆手,“没关系的,我很快出来。”

    转过身,她脸上的笑便收敛了起来。

    这个地方,承载了她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件事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有无数人,无数只手想扯她的衣服。

    她很怕。

    即便那些坏人被关了起来,即便她身边有乔津远保护,她依然很怕他们会再来报复她。

    可她早就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了,现她长大了,变得坚强了,她不会再被那样的事情击垮。

    更何况。

    她身后还有一个爱她的人在保护她。

    她应该直面曾经的恐惧,然后彻底告别过去。

    推开门,曲随风仿佛又来到那个午后,进入到那个充满黑暗的屋子。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此时收银台后面坐了个昏昏欲睡的女人,她身材有些发福,穿着宽大的男士衣服,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模样很是邋遢。

    见有人进来,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

    曲随风去货架上挑了几样东西,然后走到收银台前买单。

    女人拿起东西扫上面的条形码。

    她全程低着头,因为衣服领口宽大,曲随风只要稍一抬眼便能看见她锁骨上露出一半的纹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朵黑色的玫瑰。

    “好,”崔承硕没有强求,“我在门口等你。”

    曲随风朝他笑了笑,转身进了超市。

    收银台的位置没变,还是在门口。

    推开门,曲随风仿佛又来到那个午后,进入到那个充满黑暗的屋子。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此时收银台后面坐了个昏昏欲睡的女人,她身材有些发福,穿着宽大的男士衣服,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模样很是邋遢。

    见有人进来,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

    曲随风去货架上挑了几样东西,然后走到收银台前买单。

    女人拿起东西扫上面的条形码。

    她全程低着头,因为衣服领口宽大,露出几处青紫的痕迹。

    像是被人打的。

    曲随风视线偏移,落在女人的脸上,忽地开口:“卢青,好久不见。”

    女人拿扫描枪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她,眉头皱起,似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曲随风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曲随风啊。”

    “曲,曲,曲随风……”女人喃喃道,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的茫然逐渐被震惊代替,“你,你是曲随风?!!”

    看她这样子,是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待反应过来,女人立刻想挡住自己的脸,矢口否认:“你,你认错了人,我不是卢青。”

    随着她举手的动作,袖口滑落至手肘,露出一大片青紫的痕迹。

    很明显。

    曲随风看在眼里,不由地想起当年被她关在这间房子里、被他们一群人扒衣服的自己,虽时过境迁,但那时的绝望依旧历历在目。

    “看样子,这些年你过得不太好。”她忍不住嘲讽道。

    读高三那年,她听曾经一个班的同学说,卢青出来以后照旧和猛哥混在一块儿,还是经常欺负别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居然把猛哥的儿子睡了。

    在猛哥的逼迫下,卢青嫁给了猛哥的儿子。

    猛哥的儿子出过车祸,有一条腿截肢了,所以性格比较阴郁。

    想必,卢青身上的伤就是他打的。

    当年不可一世的大姐大,此时抱着头,避开曲随风的视线,否认自己的身份:“你真的认错人了。”

    曲随风扯了扯唇。

    看卢青这副模样,大概以为她是回来报复自己的。

    曲随风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扫了付款码,输入金额。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被你殴打过的女生吗?”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和老朋友叙旧,“她成绩很好,你却把她的课本和笔记本撕了,还叫嚣着要打断她的手。”

    微信收款的提示消息在超市内响起。

    等声音消失后,曲随风继续说:“她后来考上了首都的航天大学,现在是一名航天工程师。你看,卢青,我们都有很好的未来,只有你被困在了过去。”

    她自己拿了个塑料袋,把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去。

    “不知道你有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不过我从来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报警。”曲随风从包里掏出二百块钱放到收银台上,“听说你前段时间生了孩子,就当是我给宝宝的红包吧。”

    说完,她收回视线,转身去推门。

    身后,卢青嗫嚅着,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没理。

    超市的门被打开,阳光直直地照进来,将屋内所有的角落都照亮。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仿佛带着清新的花香。

    阳光下,崔承硕回头看她,带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曲随风迈步走过去,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从塑料袋里取出一根雪糕塞到他手上。

    崔承硕被气笑了:“故意的?”

    “嗯。”曲随风没否认,又拿出一根雪糕,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接下来我们回酒店?”崔承硕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控制住。

    曲随风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蓝天,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不再去转转吗?”

    “还有地方可去?”崔承硕偏头看她。

    “有啊,”曲随风抽出手,掰着手指头细数:“还有我读小学的学校、幼儿园,我工作的第一家影楼,啊,还有,我爸妈带我去过的海洋馆等等。”

    『等等』两个字被她加了重音。

    “这些地方你不好奇吗?”

    “行,”崔承硕拖长尾音,吊儿郎当说:“那就去呗。”

    他对那些地方不感兴趣,只是单纯想走一遍她从小到大走过的路。

    两人重新牵起手,向巷子外面走。

    沉默几秒,曲随风叫他:“承硕。”

    “嗯?”

    “我有个问题。”

    “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曲随风抬头,观察男人的表情。

    崔承硕故作高深地问:“真想知道?”

    曲随风有些急:“当然了,你快说。”

    崔承硕仰起头想了想,随后缓缓开口:“大概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吧。”

    他永远记得那个夏天。

    因为觉得寺庙无聊,他躲在树下乘凉,忽听见女孩儿的吵闹声,他把眼前的帽子挪开,循声看过去。

    就看见那个叫做随风的女孩儿,正坐在树杈上,晃悠着双腿,将不知名的果子塞进嘴里。

    她的朋友在树下劝她吐掉。

    她看起来一点儿害怕的情绪都没有,“怕什么?佛门重地,不可能会有带毒的果子。”

    不知道她朋友又说了句什么,她笑得弯起了眼睛。

    山间有清风,她眼里似有璀璨的光。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渐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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