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摸底考试告一段落，班上的气氛终于放松了些。方乐冉自从开学还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实在是不敢打。自己在学校也没干什么好事，成绩更是没脸见人。

    要说变化也是有的，方乐冉终于不在每天无所事事趴在桌子上看作文书，周围两个学霸的夹击，她再冥顽不灵也终会被感化。

    “方乐冉，你去给我看课本，公式都写错了，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结果不对？”面对陈烁函的气急败坏，她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瞪圆双眼看着陈烁函，乖巧的点点头轻轻地把自己的卷子从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她的少年小臂下抽出。

    “咱俩坐同桌吧，我勉强当救世主拯救你一下子。”方乐冉似是猜到了他会说这句话，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不都说了按成绩排座位，咱俩成绩差这么多怎么可能坐一起。”

    偶像剧里都是这样演的，男生成绩好并且对女生有好感，就想和她坐同桌，美其名曰提高她的成绩，女生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最后两人修成正果，成为一对佳偶。多年以后回到母校见到当时的班主任，班主任说当年就看你俩准有点事，但还是一片祥和的当起了他们的证婚人。

    陈烁函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方乐冉心里已经排了一部大戏，双肘撑在桌面夺过了她手里的卷子。“我又不参加高考，我坐哪都一样。”

    声音惊动了旁边正在解题的于淑丽，她停下笔，往上推了推眼镜，眼神略有些飘忽，转过头去似是有话要和方乐冉说，没等开口又被陈烁函抢了先去。

    “趁着我还在这儿，有什么不会的你赶紧问，等我走了看谁还伺候你这连公式都背不过的主。”

    方乐冉刚刚有些转移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陈烁函身上，她一把抢过来已经被陈烁函卷成桶的试卷，神情严肃，微微抿起的嘴表示着自己的克制。卷子被她扔在桌子上，攥起的拳头微微发颤。

    陈烁函见她这副模样不知所措，翘起的二郎腿缓缓地放下，身子离开椅背坐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扎进眼里也只是快速用手扫了一下，双手立即垂直放下，静静的等待着方乐冉的爆发。

    于淑丽的卷子被风卷到了方乐冉椅子下面，她只是静静的盯着不敢去捡，前所未有的安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上课铃声响起，周老师拿着课本和一杯褐色的不知名茶水走进教室，暴风雨被迫中止降临。周老师的视线落在擦黑板的同学身上，“你知道自己今天值日吧？”同学没有答话，只是用力的点着头，拼命挥动着黑板擦，霎时间前排粉末飞扬，周老师皱皱眉走下讲台。

    方乐冉低下头把于淑丽的卷子捡起来，转身坐直前冷冷的瞟了一眼陈烁函，陈烁函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疑惑和于淑丽面面相觑。

    于淑丽刚刚和陈烁函对视两秒，连忙把视线收回，耳朵有些发烫。她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向右撇了撇面无表情盯着历史书走神的同桌，自觉地将身体往墙面的方向靠了靠。

    陈烁函浑身别扭，两只手表演转笔，脑子跟着笔急速旋转：刚才哪句话说错了，我怎么得罪她了？

    “陈烁函，别转了，你来讲台上表演一下啊。”周老师嗓音浑厚，吓得两只正转得起劲的笔纷纷掉落，落到了与方乐冉第一天见面时让她帮忙捡的那支笔的位置。

    陈烁函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抬起头和回头瞅他的每一个同学对视了一遍，大家讪讪回过头去。唯独有一个人不惧怕和他对视——坐在中间第二排最左边位置的戴眼镜，长满青春痘的男生。他正面带微笑，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盯着陈烁函看。

    陈烁函还没说什么，倒是周老师先看不下去了，他一个粉笔头直直的砸向那个男生的脑袋，吓得男生一个机灵眼镜差点滑落。

    “王博然，你觉得陈烁函长得帅是不是？”全班都在憋笑，一阵窃窃私语声铺卷而来。

    王博然挠挠头，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向后看了一眼陈烁函，陈烁函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冷冷观战。几秒钟的对视后，王博然回头胆怯的看向周老师，十分正经的说：“确实挺帅。”

    “哈哈哈哈...”全班开始哄笑，路过的老师都不禁踮起脚尖、扒着窗户往里面瞅。陈烁函无语，只是跟着大家尬笑，方乐冉还没从愤怒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被笑浪冲击的头疼，于淑丽的脸憋笑的通红，倒是周老师最沉浸其中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撑住桌子，笑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王博然的脸红的像是要烧起来，弯下的腰像个随时待发的弓，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塞进书桌里。

    周老师抬起捂住肚子的手示意大家冷静，学生们的肆意神情渐渐收敛，倒剩下周老师的笑意最为明显。

    离谱的一阵哄闹唤醒了昏昏欲睡的同学，也让方乐冉的心情缓解了许多。她把椅子旁边的两根笔踢到了陈烁函可以够到的位置，一脸严肃的坐直看向讲台上正打开多媒体设备的老周。

    陈烁函轻声“啧”了一下，玩笑的抛下一句：真不讲礼貌。用脚踩着笔拖到了自己能够到的位置，弯腰捡起。

    周老师把成绩单投影到大屏幕上，一些同学表情极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其中包括方乐冉。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老周的口头禅：丢人啊。

    空调吹起的凉风让正对着它的一排同学整齐的套上了长袖校服，方乐冉只觉得燥热，对着桌子一口一口向外呼出热气。于淑丽以为她中暑，关切的问她要不要给她扇扇风透透气，乐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无望的吐出一句：这是心病啊。

    陈烁函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看到方乐冉头抵在桌子上，像蜻蜓点水一样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乐冉肩膀。方乐冉忽然直起身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谁想到这一摆手被周老师看到，周老师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以为方乐冉要问问题。

    “方乐冉，你有什么问题吗？”老周的语气及其愉快。王博然又回过头来看着方乐冉憋笑，满脸写着我要准备看你笑话了。乐冉没好气的给他翻了个白眼，王博文的笑容瞬间冻结。她慢悠悠的站起来像蜗牛一样的速度摇了摇头，低下的头表达着身为失败者的心虚。

    周老师转身看向成绩单，食指从下往上滑动屏幕终于在指着方乐冉的名字时停了下来，顿了几秒后深沉的“嗯”了一声，乐冉害怕的咽了一口口水，不敢抬头。

    风扇“呼哧呼哧”的声音在教室回荡伴随着同学们此起彼伏不敢大声发出的咳嗽声。

    一秒、两秒、三秒，周老师发出几阵笑声，方乐冉不由得“猫躯两振”。

    “很好啊，有进步。”方乐冉瞪圆的双眼不可思议的盯着笑容满面的周老师。她不禁怀疑真的是在夸她吗？

    周老师示意她坐下，眉头舒展的喝了口讲台上的茶水。方乐冉腿都软了，没站几分钟就小腿发麻，实在太吓人了。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考试就按排名排座位真的好吗？这不等于还没给机会就给你们判生死了，是不是不太人道？”成绩好的同学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成绩不好的已经在暗自点头，深表同意。

    方乐冉鼻头有些发酸，她没有想到周老师会这样想，更没有想到自己依旧牢牢地呆在倒数的位置上，只是前进了两名就被夸奖进步。她皱起眉头强行忍住泪水。

    “就像方乐冉同学，虽然只是进步两名，但也是进步啊，所以我决定咱们这次先按照个头排一下座位，给大家缓冲的时间，下次考完试再按成绩排座位，大家觉得怎么样？”

    此时在乐冉心里周老师便如墙上挂着的名人大家一样伟大。等下，墙上挂着的？不太好不太好，方乐冉差点把自己逗笑。

    同学们没有人敢吭声，只是有几个拼命地冲着周老师点头，于淑丽明显有些失落，她想趁着这次机会坐在前排的，163的身高并不算很矮，看来这次是没办法了。

    班里不只是一个于淑丽，学习好想往前坐的同学大有人在，所谓的公平，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无谓的照顾弱者罢了。庶民的胜利当然只有庶民开心，上层阶级的人只会觉得你们这些无名之辈抢占资源。

    班里的气氛两极分化，十分微妙。周老师从讲台上往下走，肉肉的身体晃动的往前挪，眼神慈爱的看着一个个低着头的学生。

    “这样，同意这个方案的同学举手，我看一下民意。”话音刚落，后排几个男生“噌”的把手举得很高，大多数人都侧脸观察着周围同学的反应。

    周老师每经过一处，就有一排同学举手，渐渐地大家都把手举了起来。竟然全票通过，但方乐冉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并非全部人的本意，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周老师的态度，不想成为那个众矢之的罢了。自己算不算这场不公平的始作俑者？哪怕不算，也是造成这场不公平事件发生者之一，她无法全身而退，无法对得起所有人。

    在这场强者的游戏里，她作为一个失败者获胜，没有办法感受到快乐。乐冉心头一紧想起当年自己拒绝走后门考上一中，那时的她威风凛凛的站在自己想象中为所有考生制造的公平假象的顶尖上，此时回想只觉得越发不懂这世间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