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的路程很短，从家出发，穿过两条街，跨过一座桥，再沿着河岸走十分钟，转弯后就到了。
但就是这么短的距离，对“第一次”上学的女儿，明善弘道也总是不放心，所以在持续唠叨了大半个月、开学季到了以后，宣布以后上下学自己会亲自接送。
“老师，你真的有空吗？”朝雾白夜真诚地发问。
事务所真正干活的人只有一个，其他都是空口吃饭还需要照顾的，明善弘道这个驭灵大师确实不掺水分，但以现在承接的委托量来说，他没有悠闲到可以一边不落下工作、一边每天接送小孩上学。
以前好像没遇到过这种问题，当时是怎么办的来着……哦对，最开始阿纯还小的时候，他还在驭灵军服役，阿纯上的也是军队驻地内的学校，后来事务所开了起来，白夜过来的时间里，都是阿纯带着白夜一起上下学的。
明善弘道的视线落到曾经他眼里的小豆丁身上。
“白夜，你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吗？”
“我当然是了！”他挺起胸膛自豪地回答。
“嗯很好。以前都是阿纯带你，现在你长大了，是时候独当一面了！这个保护妹妹的重任就交给你，有没有问题？”
“绝对没有！”
“小染跟你不在一个年级，但你也要多留意周围有没有人欺负她明不明白？”
“明白！”
看着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女孩觉得大哥离开家后，现在家里剩下的靠谱的人，应该只有自己了。
今天也将是个很好的晴天，早晨，渐亮的天光经由落地窗均匀地铺洒进来，在这阵天光里，人们骑着车经过街道的声音、候鸟低飞的声音和院子里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它们是来自梦境外温柔的呼唤。
当不破染月从一片混沌中抽身醒来时，闹钟也恰好响了起来。
她下床穿衣，校服的虽有码数区分，但大体并不精细，这套的尺寸已经是挑选过后的了，但对她这比同龄人更瘦弱的身板来说，还是有些宽大了。
洗漱好后下楼，早餐已经餐桌上摆好了，明善弘道一只手拿着当日的报纸，另一只手用叉子往嘴里塞着煎蛋，看到她后又看了看挂钟，往身后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朝雾白夜！起床，要上学了！”
“我起来了老师！”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了回应。
“今天还不错，没赖床。”他把报纸放下，拿纸擦了擦嘴，然后掏出钱包，“出门记得把钥匙带好，我今天会回来得很晚，晚饭你们自己出去吃。要是遇到有客人上门委托，别开门，就说我明天在，让对方先拿门口信箱里空的委托单填。”
“知道啦。”不破染月接过递来的几张纸钞，“一路小心老爹。”
“乖乖的噢，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明善弘道揉了揉她的头，披上风衣出门了。
这种招数只有对朝雾白夜才有用。
她注视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无奈地咬下一块面包。
这种无奈在下午的体育课又一次缠了上来。
刚好撞到和朝雾白夜的班级同上，课间她才走进室内场地，就听到他响亮的声音。
“谁都不准欺负小染，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真想把你嘴给缝上……不破染月赶紧过去把人拉走了。
“没有人欺负我，这样吓人很过分哦。”她温声软语地劝道。
“等真有人欺负到你就晚了。”反驳。
“……”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他还小，得循循善诱，“你还记得以前大哥是怎么带着你的吗？”
“阿纯哥说如果遇到打不过的人就叫他。”想了想又自豪地补充，“不过我一次都没叫过。”
没想到明善纯也是个不靠谱的……
在心中升起没救了的冲动之前，她最后问了一句：“你以前就遇到很多人不怀好意吗？”
“没有……”
“没有为什么要吓唬别人呢？同学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们会不会也觉得你在欺负他们？”
“我只想保护好你……”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好像确实不妥当，朝雾白夜语气软了下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但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
见他听懂了道理，不破染月弯起眼睛，自己这哄小孩的本事，看来是功力仍在：“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信我好不好？”
她伸出手，翘起了小拇指。
“这是做什么？”
“拉勾呀，你没有跟别人拉过吗？我们约定好什么事就拉勾，谁也不能违反自己的承诺。”她解释。
男孩眼中流露出一种少见的郑重，他伸出手学着她的手势，然后两边手指牢牢地纠结在一起。
“好啦，回去找你的朋友吧。”她拍拍他的手以示仪式结束，转身走向自己班级所在的那块区域。
也就到了上课时间。
课程内容是体操，听老师的语气，今天会继续学新内容，基本所有学生以前都已经上过前置内容了，不会为了极少数的插班生特意停留进度。
我没有学过，那……不破染月向两边看去，每个小孩的脸上都是胸有成竹的表情，大概是找不到和她有一样担忧的人了。接着老师的哨令响起，于是她只能看着附近的人照着比划，动作总是慢一拍。
经过十几分钟的教学之后，老师宣布接下来要一个一个上前单独演示。
几十年了都没变化，为什么小学体育课还是喜欢搞这套……不破染月磨了磨牙。
只能闭上眼努力地回想刚才照猫画虎学的那些动作，还没等完整地回想一遍，就听到老师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睁开眼，视线刚好与场地另一头的朝雾白夜对上。
那边班级还排着整齐的队伍，学生们都坐在地上，安静地听老师讲什么东西，他扭过身子向这边张望着，对视后冲她一笑。
室内场地不大，两边相隔的距离很近，她清楚地看到随着男孩笑容一起绽开的那个酒窝。
老师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答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准备去出这个“丑”。
才走了两步，安静的场地内响起了一个人的大叫。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她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朝雾白夜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肚子打滚大喊肚子痛。
这个班级的老师立刻跑到他身边要带他去保健室，两个班级只能暂时由一位老师管理，单独演示自然也暂停下来。
安静的场馆里顿时热闹起来，学生们开始交流。
在这阵喧闹中，不破染月望向场馆打开的大门，天光从那里流淌进来，老师抱着朝雾白夜向外跑去。她突然明白了刚才那个笑是因为什么。
他看出了她的为难，于是故意装病吸引注意，让活动无法继续。
其实这种事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关系的。
只是在一群小孩子面前，因为不会体操出个丑。不说小孩子忘性大，一时被笑笑，用不了一时半刻大家就都忘了，就算被揪着开玩笑好几天、甚至是一年半载，但难道她还会跟这帮不到十岁的小孩计较吗？
她当然不会。
只是有人不知道、又在意她，怕她因为这些生出哪怕一点难过而已。
课后不破染月和同学打了声招呼就直奔保健室了。
她在门口探了探头，校医不在的，朝雾白夜坐在靠窗的病床上，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正出神。
“真是装的呀？”她敲了敲门框以引起注意。
朝雾白夜听到声音，回头：“你看出来啦。”
“猜到的。”她走进去，和他一起坐在铺了纯白色床单的床上。
“你真厉害，以前我装病都没人能发现的。”
“天气真好啊。”染月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她眨了眨眼，天花板也是一片纯白，在天光的映照下泛起几丝淡青，这颜色与空气中的气味混在一起，让时间可以从容而安静地从这里流淌过去。
“这么晴朗的天，晚上会很适合看星星呢。”朝雾白夜说，“晚上我们去天台！”
“好。”
在这片平静里她一定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她看到满天橙色夕阳洒落在自己的脸上。
保健室里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着有些吵闹的声音，大约是到了时间，小孩们开始放学了。
不破染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在巨大的橙色光影中俯下身穿鞋，然后踩到地上。她回到教室，人都已经走光了，她收拾好书包后，转头看到教室后门外朝雾白夜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在这呢！”她向后门跑去。
两只小手交握，一起穿过走廊，影子把投进来的光分割，夕阳在他们身后缓缓下落。
回家路上，河水映着夕阳的余色，破碎的光随水的流动而闪烁。
等在餐馆里吃完饭后，回到家的时候，绘制天幕的颜料已经由橙与红滑落到了蓝与紫。
朝雾白夜把书包往沙发一扔，嚷嚷着要去天台看星星。
“先把作业写了再说，不写完我不会陪你玩的——你别装可怜样，写快点比什么都管用。”
他赶紧捡起书包溜进了书房。
“写完自己来楼上找我啊！”不破染月冲书房那头喊了一声，回房间去了。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即使下午睡了一觉，她还是觉得有点困，原本打算回家后看看有关驭灵的典籍，但这倦意来得又猛又重，让人只想倒在床上睡过去。
于是朝雾白夜写完作业，蹦跶着上楼时，整个三楼都没有开灯，房间里的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他想叫醒对方：“还说要陪我看星星的呢。”
可染月睡得真的很香，脚步声和说话声一点也没有叫醒她，纤长的睫毛没有一丝颤动，呼吸均匀眉眼舒展。
他走到落地窗前去看已经挂在夜幕上的满天星光，抬眼一认，发现窗户的开口是向着北方的。
向着夜空伸出手，那颗高挂在北边的、最亮的一颗星仿佛被捧在手中。
它的名字叫做北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