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明亮、不见一丝残缺的圆月已经挂在夜空里了。
为之后的日子安排了很多事，不破染月觉得需要一段自己独处的时间再好好理一下思路，便婉言谢绝了四谷莲要送她回家的提议，要自己慢慢走回去。
入夜后的北境小镇重归凉爽，那道圆满的月亮停在远处的山崖间，给此地投下一片清冽的、霜雪般的月光，映得她发丝皆白，风过时整个人仿若出尘。
上一次的满月节，记得是在居逸山过的。
在神山上抬头，可以见到比平原上所见更恢弘圣洁的景色。那次竹鹤清见带着不破染月去了一处结界领地内的银莲花花圃，在成片的红色花浪之上，夜色似墨、薄云遮月，那一刻让人感觉天降神启。
“你的名字和它很有缘，”竹鹤清见指了指头顶的满月，“说不定月华之力强盛的时候，对你修行有益。”
然后就是一整夜不眠不休。家主大人倒是说对了，那晚不破染月对至强驭灵术的领悟突飞猛进，整片花圃被灵力余波毁灭殆尽……不过那之后，她逐渐可以控制自己身上的时间流速，而这手段在最后遇袭的时候救了她，让她没有彻底死在恶神仆从的灵力自爆中、还能以游灵之姿站在这里。
所以让她有了复仇的机会。
心中越发坚定起来，不破染月捏紧了拳头，向家走去。
满地的琉璃照亮着她前行的路。
小镇上有两处体育馆，一块是惠民性质的大场馆，占地颇大设施也多、常被学校借用，另一块是私人所有、多用于比赛使用，于是绒山买下了第二处的体育馆。
“灵誓消解了吗？”一碰面不破染月就问起来。
“好了。”四谷莲说。
之前和绒山灵誓的限制太苛刻，反正如今大家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再加上为了能好好“练手”，所以干脆就直接作废了。
“既然没了限制，让我用「识源」好好看看你……我靠！”
连术式都没来得及用出，不破染月已经瞬间冲到绒山面前，未出鞘的霜刀架在两人之间，但她灵力带来的压力却半分不减。
“真是快得不讲道理啊。”他被这气势逼得往后退了半步。
“这还不是最快的，你想见识见识吗？”她把霜刀放下，“只要生气管够，我就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力，不管是牵制还是做诱饵。”
“你做诱饵？”绒山问，然后迟疑地看了眼四谷莲。
“虽然你才是清剿目标，但如果出现了第五家的人，就算只是游灵，优先度也会比你高吧？”
“那确实……”绒山视线里有人紧张地对他摆了摆手，于是他也赶紧改口，“——也不一定！”
“怎么说？”
“……你没有和他们周旋的余地。如果是我，还有机会拖延时间。”
“嗯，有道理。”不破染月接受了这个说法，接着话音一转，“那就提前布置一下，根本不需要周旋，把所有来的人一举歼灭。”
这人满脑子都是让自己当诱饵啊……绒山被说得哑口无言，暗中疯狂冲着四谷莲使眼色，意思是兄弟我真对付不了她还是你自己来吧。
“「奇阙」还有多久能解开？”不破染月压根没注意到两人那点奇怪的眼神交流，切回正题问。
“再给我两天应该就可以了。不过损毁的作用能留下几分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算上面保存的信息遗失了，应该还是可以拿来帮你稳固灵魂。”
这就是「奇阙」的作用了，能记录信息是次要的，能帮一切灵体稳固灵魂才是它真正稀有的用处。也是因此，腐烂之众所豢养的恶灵身上也会带着它。
“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不破染月喃喃。
一个月是昨晚绒山推断出来的，他能隐藏住的时限……但真的能拖那么久吗？
“我找到了，能增强「辩言」威力的办法。”四谷莲走到她身边，把那股不安的情绪赶走，留下一片安定的空气，“典籍里有不少阵法构建的术式，之前我想，不打好基础不便往深了精进，这几天多看了几眼才发现那些阵法却正好适合现在的我。”
“刚好「辩言」最能针对恶神仆从的弱点。”不破染月神色一喜，“你和绒山一起，试试能不能让阵法覆盖整个镇子。”
“大小姐，我是什么苦力吗？另外我这门技术最差了。”绒山拍了拍四谷莲的肩膀，“从旁协助可以，但主要的还得靠你。”
“没用。”
“通灵武器都没有的人也敢说我？”
“血烟如果在我手上，你回镇子的那天下午就已经死了。”
“……所以那天下午你在偷听我和红桃说话？”他倒是也敏锐，立刻串起了几人刚认识那天的全程，“我就说！我当时是感觉到了奇怪的痕迹！”
奇怪的痕迹眉毛微微一挑：“所以我占了先手啊。”
“卑鄙！神血的后裔也能这么卑鄙！”想起过去承受的“屈辱”，绒山面目扭曲。
“给你个机会卑鄙回来。”不破染月走到场馆里空旷的正中，“我俩好好打一场。”
这里在被绒山买下后就布置好了灵印，隔绝外界窥伺，也防止灵力外泄，比起驭灵师专用的道场来说也就是场地脆弱一些，不过以后再翻修就好。
“输了可别哭啊！”看着对方挑衅的表情，绒山的手也痒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哭字怎么写。”不破染月把霜刀从刀鞘里拔出，灵力覆盖刀刃以免伤人，但那亮银色衬着她的紫瞳，整个人锋锐得一往无前。
“好！有气势！”绒山也唤出自己的通灵武器，两把匕首「双泷」被他握在手中。
尽管坠入地狱十年，但绒山从来没有和所谓的「时间执手」之人交过手。
这个神秘的第五家神血家族，在从驭灵界消隐后，一开始还有些能被人捕捉到的动静，到后来就彻底销声匿迹，即使是腐烂之众，也只能寻到零星的、遗落在家族庇护外的后裔。这样的后裔，大部份都是尚未觉醒的，还没任何察觉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近五十年来只有两起事情闹得很大，最近的一次在三十多年前，而那时绒山才刚刚出生不久，还是个婴儿，当然没有参与。
等等，只有两起。
不破染月说她曾把一个恶神仆从逼得自爆灵力，这么大的“丑事”绒山怎么没有听说过？四谷莲提过今年三月她才成为游灵，是刚好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和自己逃离组织的时间撞上了，所以他不知道，还是今年三月根本就没有腐烂之众被逼得自爆？
若是后者，且不破染月没有说谎，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
两把匕首在毫厘之间没有架住迎头劈来的霜刀，绒山一个晃神，竟然没能躲过这一刀。
他狼狈地侧滚躲避，却正中对方的后招，当即被一个刁钻的膝击卡住了咽喉。
在切磋中被击中了致命之处，这场便是他输了。
“没意思，你分心了。”不破染月收回腿势，把绒山从地上拉了起来。
“竹鹤家的武技？”
“是的。我曾在山上修行过，受过主家大人的亲自指点。”
“难怪伪装灵力也能以假乱真。”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活命的机会更大了？”染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绒山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心思敏锐的小怪物，察觉到了他那丝微弱的迟疑，于是用自己的实力向他证明现在的选择并非飞蛾扑火，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打赢这一仗。而这份可能，足够他们为之拼一把命了。
住进四谷莲家里后，绒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话。
不像去找不破染月的时候，两人基本上互相交底了，但那天他们三个碰面，四谷莲只是云里雾里地听了几句，半个字也没多问就入伙了，这让绒山觉得过于离奇。
“因为我……相信她吧。”四谷莲磕磕巴巴地回答。
好简单的理由，好简单的一个人。
绒山怔在那里，由衷地羡慕起他们来，羡慕这样简单又坚定的同伴关系。
不过如今自己也成了他们的战友，那样的信任对他来说，也触手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