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早班结束。
四谷莲解下围裙放回工具间，在水池前接了一捧水扬到脸上，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有些掩不住的无精打采。他把手指摁到眉尾，往上提了提，这时才是往日让人熟悉的表情。
“小莲，染月在门口等你了。”一柳鸢敲了敲门框。
“马上就去。”他抹掉脸上湿哒哒的水，直起身子。
“你们……你有什么话还是和她直说吧，那丫头也不是个开窍的。”又嘱咐了两句，“今天可是满月节，神明会保佑你。”
“我明白的。”四谷莲点头，和一柳鸢告别后，快速向店门外走去。
满月节的下午时分，镇上居民都参与进了节日欢乐的气氛里，玻璃墙外能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每张脸于四谷莲来说都像是朦胧的影子，但人群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然后不破染月隔着玻璃看到了他，她招了招手。
“去楼上说。”
二楼很快就走到了，染月开锁后没有让四谷莲留在客厅，而是引着他直接去了房间。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她的房间，但空气里浮着的那股熟悉的淡香还是不免让他生出紧张。
老旧的木门在吱呀声中打开了，床边铺着的浅色地毯上，倚墙靠坐着一个低头摆弄着手里东西的男人。
他身边环绕了一圈隐约的障壁，那是一个极为精妙的用以掩藏气息和踪迹的驭灵阵法，难怪四谷莲对房里还有别的存在丝毫不觉，直到亲眼看见才知道这里有个人。
所以昨晚一柳姐听到的说话的人……就是他？
“「奇阙」打开了吗？”
“还没，这个有点损毁了。哟，四谷莲来了。”男人抬起头，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昨晚突然来找我了，有点麻烦的情况，所以临时将就让他在我这待了一会儿。”
“有点麻烦？是很麻烦！！”
“对我们有点信心好吗，我可是成功干掉过一个你前同事的。”
“你不说他是自爆的吗？”
“我能让他自爆何尝不是一种本事，你让什么人自爆过吗？”
对方被噎了一下，马上找补：“你，你现在连通灵武器都没有，游灵也不可能跟活人的战力一样！四谷莲，还是得靠你！”
“……你是绒山？”四谷莲犹豫地问。
“搞半天你还没把我认出来啊！？到底是多脸盲！？”绒山抱头惊呼，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严肃地问，“你是天生的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才这样？”
四谷莲看了一眼不破染月，没有开口。
她说：“现在我们是战友了，可以告诉他。”
“后天的，灵魂缺失。”
“完了，完了……”
看起来前途大好的组合，一个第五家的「时间执手」，一个「辩言」传人，加上自己，赢面很大。但转念一想，「时间执手」是搞丢了通灵武器的游灵，「辩言」传人缺失灵魂……绒山又觉得自己的命岌岌可危了。
“灵魂缺失怎么了，他除了脸盲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不破染月问。
“一般人暂且不论，但你们神血家族的人如果缺失灵魂，百分百是腐烂之众干的。”绒山叹气，“僭越得到的至强驭灵术有代价，偷取真正传人的灵魂，能帮助他们避开天罚、还能增强自身。而你们缺失灵魂，对神术的掌握也会变差……怪不得之前结誓的时候我不觉得有压力，还以为是你们收着力道呢。”
“那岂不是有点棘手了。”染月思索，难怪四谷莲明明在驭灵上颇有天赋，但对「辩言」的掌握却总是棋差一招，还以为是他无人教导，“你去过居逸山后拿了典籍，修行顺利吗？”
他轻轻摇头：“我还以为是自己没有此道天赋。”
“你过来，我看看你什么情况，说不定以前见过你的灵魂在谁身上。”绒山招呼，然后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四谷莲第一次在绒山面前放下全部防御，并松开了之前所订立的灵誓制约，任由他以相当危险的方式侵入自己灵力的最深处。
探查他人灵力与灵魂，除了一些专有的术式之外，最强的当属「识源」。完整的「识源」可以做到润物无声，但绒山所掌握的残缺神术却并不安全，所以他们必须小心再小心。不由得想到了几个月前去居逸山时，偶遇到的朝雾家主。那位长者没有操纵任何灵力的痕迹，只一眼便发现了四谷莲的传承，那恐怖的洞察力恐怕是如今世上的第一人了。
“我见过你的灵魂。”绒山睁开眼，瞳孔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光，“巧了么不是，在我那位便宜师姐的身上。”
“取得回来？”
“如果这回来清剿我的是她的小队，就可以。”绒山点了点头，“而且根据乌羽的消息，八成就是她来清理门户。”
“是个好消息！”不破染月松了口气，坚定地看向四谷莲，“只要把她解决，你就有完整的灵魂了！”
绒山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师姐身上的灵魂碎片不一定是完整的，即使取回了也不见得能帮四谷莲完全恢复。
但看着两个人因此而重燃希望之火，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温暖。
那么稍微再隐瞒一段时间，应该没有关系吧？
“你跟我走。”四谷莲蹲了下来，直视着绒山。
“啊？”
“难不成你想一直住在这儿？”他眉头一皱，一贯温和的琥珀色眼睛也显得锐利起来。
“对……哎，你这人说话真是不带半句前因后果，话总不说清楚。”绒山一拍脑袋，解开了隐匿的法阵，站了起来。
“是你笨吧。”不破染月呛他。
“你们平时也这么交流？你听得懂？”
“当然能懂。”她理所当然。
“切，两个人蠢到一块去了而已。”绒山嘴上一向不服输。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商量。”染月懒得再还嘴，推着他们离开了屋子。
四谷莲开车，向他的住所驶去。
他现在住的地方算是镇上比较高档的民居，是个两层楼的一户建，那处房产前几年被一个家境很好的游灵买了下来，四谷莲加入「在野」之后帮了对方不少忙，于是现在游灵象征性地收了少许租金，把房子租给了他。
“一楼有个空着的房间，绒山你就暂时先住那里。”
“有住就行。”在这方面他倒是一点不挑，“不过还是需要找个能让我们练手的地方，虽然占着未卜先知的优势，但腐烂之众都是些亡命之徒，得做好万全的准备。——镇上的体育馆能租给私人吗？”
“店长应该有门路。我明天问问。”
“行，问到了我还是直接买下来吧，那样用坏了也没事。”
“……”四谷莲又被这兄妹两人视金钱如无物的豪气给震无语了。
“——要如实告诉店长吗？”不破染月问。
“要如实告诉红桃吗？”绒山也犹豫地接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四谷莲没有主意，往日里做决定的都不是他。
“有病啊你？不告诉店长和不告诉红桃是一个等级的吗？你别心机地把问题混在我思考的时候企图蒙混过关！”不破染月眼神一凛，从后视镜看着绒山，“怎么和红桃交代是你的事，我们不会掺和。”
“要是我没死在师姐手里，反而死在了红桃手里，就全是你的错……”
“自作孽。”
“那就等事情了了，再说吧。”他倒在座位靠背上，眼神不聚焦地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