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文/星七六
晚八点。
北淮市街道依旧如白日喧嚣，高耸入云的大厦密密麻麻亮着明晃灯光。
蒋熙对了一天的电脑，这会儿眼睛酸涩得紧，试图喝点咖啡缓解疲劳，奈何杯子里早已凉透。
她无奈闭眼沉默，长长叹了一声。
一旁新来的实习生陈倩见状从抽屉里拿出眼药水，开口语气歉疚：“对不起啊蒋老师，要不是我把内容搞错了，就不会害你一起加班了。”
陈倩今年刚毕业，听说是北淮电视台里某个领导钦点安排进的导演部。
大约是日子闲久了，上头安排她参与进了蒋熙所负责的一档恋综节目。
《久处怦然》是今年台里决定重点推出的项目，导演部的人熬了几个大夜敲定了各项细节，哪想临到头写个先导片的脚本而已，竟会被她写的毫无逻辑。
蒋熙作为节目编导自然得带头解决这事。
蒋熙接过她递来的眼药水，闭眼休憩了会儿，才说：“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好。”陈倩乖乖点头，下一秒看眼电脑上的文件，又看看脸色有些苍白的蒋熙，犹豫再三，还是想说：“蒋老师，后面还要我帮忙吗？”
已经快九点了，小姑娘这话里的意思蒋熙听得懂，她也不想去计较什么，前头该讲的该教的也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只能靠人自己去摸索。
静了会儿，蒋熙目不转睛直说：“没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的，蒋老师你也早点回去哦，明天见。"
陈倩好听话说了一箩筐，背起包就跑得飞快。
整个办公室就剩蒋熙和另一个编导在，这编导性格古怪，向来不爱同人交流，蒋熙本也不是个活泼性子，日常的工作交流外，两人这会儿都忙得焦头烂额。
分针再次走完一圈时，蒋熙才写完节目的最后一帧，回头见身后的编导还在，她不准备打扰，关了灯轻声下楼。
言昕是在这时打来的电话。
刚接通，听筒里就一阵喧哗，背景音她再熟悉不过。
言昕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吧，自从合租后，蒋熙三天两头就得去把人接回来。
只是这次不同，没等开口问地址，言昕先一阵呜咽：“宝，快来救我，我要死了。”
难得听她有这样的情绪，蒋熙眉头紧了紧：“怎么了，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接你。”
“你直接来医院吧，好痛啊。”
言昕应该是边说边往外头走，听筒里风声裂裂，她在路口拦车。
……
十点开始是北淮的第二波晚高峰，蒋熙赶到医院的时候言昕正一个人在急诊室里缝针。
诊床旁的换药盘里一片腥红，而向来又酷又拽的言昕此刻竟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缝完最后一针，医生嘱咐这段时间要忌辛辣忌碰水，蒋熙上前，拉上言昕的另只手：“怎么回事啊？”
言昕从小就惧针，见她来了想哭得更凶，又时刻记着自己在她面前立的人设，生生憋回去：“酒吧有人闹事，我倒霉被碎酒瓶砸中了。”
她手臂上总共缝了九针，纱布上渗出了点血，蒋熙接过医生递来的输液单子，听她把事情经过讲完。
言昕头一回经历这种事，说完的时候还有点佩服自己竟能撑着一个人来医院。
蒋熙从窗口拿完药，扶着她往输液室走：“你缝了这么多针，酒吧的负责人怎么都没个影。”
“大概还在忙着处理后续。”言昕说，“他说送我来医院的，就是后面不知道怎么走散了，我就索性自己来，生怕拖下去我要是失血而亡怎么办。”
“净胡说八道。”
蒋熙替她把盐水挂高，又在一旁坐下，低头仔细瞧了眼她伤口，比当事人还犯愁：“你这伤，到时候拍摄会不会影响？”
言昕作为《久处怦然》的重点女嘉宾之一，节目组为了烘托综艺效果，也为了让嘉宾之间尽快熟悉，在开头环节里设置了热身互动，类似于到户外玩些破冰游戏那样。
可她如今受伤，极有可能导致伤口加重或是不便参与。
而这二者都会给她带来或大或小的影响。
言昕明白她话里意思：“应该不会吧，我尽量这几天把它养好。”
话音落下，静默的大厅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身穿黑色衬衫的男人左右来回地瞧，和言昕对上视线时，明显松了口气。
贺禹跑至她身前：“言小姐你没事吧？”
言昕自诩是个拽姐，但看见长得帅的男孩子又容易失去抵抗力，认出来人是谁，很快便道：“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贺禹是那家酒吧老板，听说言昕是第一次来他的场子就受了伤，内疚道歉的话一句句，说以后再来所有消费都记他账上。
两个人聊得来，一来一回很快熟起来，倒是没注意到一旁久未开口的蒋熙。
没人发现她从见到贺禹第一眼就开始发呆，脸色也有些不好。
贺禹讲至尽兴处，余光见到人有些眼熟停了话头，顿了顿，开口：“蒋老师？”
他同样作为节目的嘉宾之一，自是认得她。
言昕疑问二人怎么认识，蒋熙心口一紧，趁人没交流之前，赶紧打断：“等一下，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
为了制造节目看点与神秘感，嘉宾之间的信息在未开拍之前都是保密状态。
节目组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不允许外传，哪知道千算万算没把自己作为“中间人”会露馅给算进去。
言昕眼睛在二人之间咕噜转，瞬间明白过来，笑了声打破尴尬：“你放心，我们有职业操守，我们在此之前从不认识，绝对给你演的真真的。”
贺禹被她这话逗笑，配合着也说保证不会把今天这事向外透露，让人放心。
蒋熙皮笑肉不笑的冲言昕说但愿如此，但她哪敢真懈怠下来，脑子里立马开启公关预案，生怕出点差错。
贺禹提出送两人回去，言昕说点滴挂挺久的不用麻烦，言语之间也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另层意味。
蒋熙昨晚吹了风，今早就觉得鼻子不通畅，到了下班前开始有点低烧，这会儿在椅子上坐着反倒觉得难受加重了些。
她一向又是个不爱暴露脆弱的人，强撑着跟两人聊了会儿天，兜里手机适时响起。
看清来电人是那个从不主动说话的编导，她直觉有不好，等接起听人说完，果不其然，节目拍摄出了问题。
原先定好的怦然小屋说是房东儿子回来结婚，硬是赔钱也要解约，节目组群里头炸开了锅，导演更是六十秒语音轰炸。
蒋熙轻啧了声，简单和言昕说了几句走去外头聊这事。
“马上开拍了，短时间内能找到合适的拍摄地吗？”蒋熙问。
“只能尽快再看看。”编导姓张，语气同样不好，“明早紧急开会，我还有事先挂。”
“嗯。”
医院门外头来来回回的病人家属，车子开进又开出，绿化道前的路灯亮的晃眼睛。
蒋熙背靠白墙，眼神没有焦点的直冲那灯看。
一遭接一遭的坏事，难免要涌上些无力感。
言昕发来信息问她去哪了，蒋熙重重呼口气，回过去说在透气，马上就进来。
群里几个同事接连吐槽房东言而无信，就连商务部和她关系好些的也发来问后续怎么办。
蒋熙一一回复说明天开会解决。
正准备回去找言昕，转身之际，余光清楚地捕捉到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
抬眸，再对视。
忽地，她所处的整个周遭都奇异安静了下来。
北淮的夏夜总叫人感到舒适，她自小在这儿长大，一直都最喜欢北淮的四季。
这些年工作出差，当然也享受过别地的四季，可无论再好她也依旧只喜欢北淮。
然而就在这一个瞬间里，她忽然觉得北淮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热烈，悠悠吹来的风里都带着叫人紧张的不安分因子。
眼前星移电掣地闪过好几帧从前，原以为这些年过去，她早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哪想这人光是站在那儿，还能足够叫她泪流满面。
男人挂断手中电话，金丝眼镜下的熟悉眉眼在岁月加持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深邃。
只是他看她的目光，多了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凉薄。
蒋熙嘴唇瓮动，想开口叫他名字，临了又止步。
算了，这么些年过去，早没了再叙旧的资格。
里头言昕挂完点滴，见她久不再进来，索性收拾了东西出来找她。
身后贺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找了人开车，一定给她们安全送回去。
“真不用啦，我们俩自己能回去，家离这儿很近的。”
言昕说完挽上蒋熙胳膊：“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我看你脸色好差啊。”
闻声，像是沙漠里终于得到水源解渴的人，蒋熙低眸与人避开视线。
她声音哑了半度：“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就说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贺禹立马插话道，“这个点不好打车，我朋友都来了，总不能让他白来一趟。”
他边说边指了指身后早已偏头看向别处的男人，蒋熙清楚听见身旁言昕顺视线看去时发出的惊呼。
男人侧脸线条落拓分明，高挺的鼻梁更是给优越的五官又添了一分硬朗印象。
那年初见他，蒋熙也是同这般被他优于他人的骨相给勾了魂。
“贺老板，这是你朋友啊。”言昕说着还有些兴奋。
贺禹：“啊对，他叫于......”
话音未落完，猛地被人打断，蒋熙急于离开，难得失了礼数：“昕昕，我们早点回去吧。”
她低着头，双手紧攥衣角，在言昕看来，她情绪一向稳定，难得见她露了副失魂落魄的样，便也不再多聊，只点头说好。
属实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样，蒋熙不由苦笑，在他面前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正欲踏阶离开，一直作势置身事外的男人倏地开口叫停。
他长腿悠悠抬步至她身前，而后动作慢条斯理地，从笔挺的西服内侧里拿了张纸巾出来。
“还这样不小心吗？”
他说完朝她手臂示意，模样看起来像是只无意间看到了便随口提醒。
明明语气极淡，可听到耳朵里又叫人要起些自作多情的心思。
“手上有血，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