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黛蓝色的天空已经镀上了一层金光,沈承喻醒来,看着偏殿内睡在小床上还在酣眠的几位大臣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此时的贺宁还不知道,虽然节度使尚未到达,但圣上还是设了小宴款待了先入京的使团成员。太后高烧的消息传来,宴会中断,皇帝以侍疾为由请离了所有人。

    后来得知太后被邪祟附身,他们这几个参宴的人又被请回宫里。但由于使团身份特殊,皇帝虽然疑心,也没有派人去请。是护送贡品的负责人得知此事,主动入宫,与他们一起等待结果。

    沈承喻与这几位一样,从不信什么鬼邪之说。

    但江湖上确实有这样的门派,他们形迹如常人一样,若不是此次事发,恐怕与他们擦肩而过也看不出特别来。

    他们已在宫里宿了两晚。皇帝也命人在此设塌,往来于此地和太后寝宫。这个时辰,门外鱼贯而入的近侍镀着曙光将一批批奏折送入隔壁的大殿。

    沈承喻下意识摸摸下巴的青渣,而此时已有人陆陆续续地醒来,殿内逐渐吵闹。

    候在门口的近侍闻声推门而入,这些近侍每日侍奉几位大人的洗漱和饭食,平日里只干好自己分内之事,从不多言。

    此时,御前卫统领跨步而来,他先环视了一圈,气势如虹:“这两日诸位大人确实辛苦,期间若是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太后可有好转?”他们最关心的便是此事。

    “太后高烧已退,但需尽快根治。今早林大人已入宫,捉鬼人已在大殿查验多时。相信很快便有喜讯。”

    这几人听后默不作声,这位统领大人没有多说,而是看向沈承喻和那位名叫何叙的康国人。

    “陛下请二位入殿。”

    正殿里,梁帝赵简坐在九五至尊位上,林旷站在一侧,大约十几位身穿白衣头戴丝带的捉鬼人正在殿内布置着什么。

    “臣参见陛下。”两人行礼。

    “不必多礼。”赵简声音疲哑,语气怒而不发,他揉揉刺痛的太阳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林旷。

    林旷心领神会,看向一旁,开口唤道:“冯少庄主。”

    此人气度不凡,细看白衣上的针脚精致,背后的银丝啸虎惟妙惟肖。

    “沈将军,何副将,这位是风璇山庄少庄主冯宴哲。”林旷介绍道。

    康国玄铁军副将何叙,奉命护送贡品入梁。

    何叙行礼。

    风璇、天苍、万仙、华灵是捉鬼行当里最富盛名的门派,这些门派往往不止有捉鬼驱邪的责任,还涉及过一些江湖和朝堂的纷争中。即使捉鬼行当不允许捉鬼人参与到这些腌臜事,但与天地间立命,人情世故在所难免。

    冯宴哲回礼。

    此时一旁忙碌的贺宁默默地看着这几位碰面,见缝插针地上前,道:“陛下,大人,此阵已成。”

    她看向冯宴哲,他立刻向在场诸位行礼提醒道:“请诸位后退,佛像方圆十步之内请勿站人。”

    赵简在李凌的指引下退避。

    这些白衣围成一圈,每个人的脚下都散出一圈金光,金光扩大相容,形成一个整圆。贺宁站在圆外不动,目光紧盯佛像。沈承喻手握腰间长戟,同样关注着佛像的动静。

    这些捉鬼人将符箓扔到佛像四周,符箓在与佛像的抗衡中飞速旋转。只见佛面额心出飘出一缕血光,血光四散却被符的力量束缚,于是更多的血光丝丝缕缕地涌出与符箓飞速旋转形成的无形的墙发生碰撞。

    一声沙哑又尖锐的声音传来,更多的血光无穷无尽地形成密密麻麻的网。冯宴哲跳出来,手握拂尘劈出一道罡风向佛像击去。

    冯宴哲的拂尘像坚硬的剑刺向血光,好像猫儿的利爪,看似毛茸茸,却深藏利器。那些刺耳之声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暴怒,冯宴哲全身都在抖动,强撑着发出攻击。

    他想过一尊寄身于佛像的鬼会很难缠,但令他意外的是这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

    而一旁的人皆屏住呼吸——

    冯宴哲落地,接着贺宁像一道闪电冲了过去。

    贺宁从袖中抽出一条铁链,铁链像是有生命般穿过符墙,躲过血光,直插佛头顶部。

    霎时间,所有的血光全部汇聚,阵收,冯宴哲与几位捉鬼人足下借力,高跳而起,齐齐向佛身攻去。

    剩余几位手挽莲花印,一道道金丝编成巨网缠住佛身,他们一起顺时针奔跑,网被拉开,被罡风吹鼓。

    贺宁尚且在半空中,她借着风力与巨网跳起,握住铁链的右手猛地向外一拉,加上阵法的力量,佛头爆裂,恶鬼显灵。

    一团灰黑色的雾团里似是有一双手将铁链环住将贺宁拉过去,她被带到空中,右手拽着铁链,铁链抖动发出黑金相交的光芒。

    沈承喻第一次见此盛状,也不禁呆滞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接着将长戟竖立于地,站在赵简身前。

    贺宁与那佛像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努力抻着铁链,左手捻出一张符。冯宴哲见状当下明白了她的意图,拂尘一扫,将力量汇入符中。符纸波动,蓄势待发。

    “呵——”贺宁挥出符纸,同时右手用力一抻。铁链和符纸的力量将佛身四分五裂,那无形的恶鬼发出一声暴唳,轰然连人甩了出去。

    一团罡风四散,卷起殿上的尘土。沈承喻瞬时用披风遮住,一手执戟用内力硬生生挡下了这层攻击。

    尘埃落定,只见殿中的众人狼狈不堪。贺宁收回铁链,却没站稳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的弥勒佛裂成碎片,那恶鬼也好似从未来过。

    “这样就结束了?”良久,有人喃喃自语。

    冯宴哲伸出手扶着贺宁起身,他听到此语,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陛下,恶鬼已除,太后不日就恢复如初。这是祛邪的丹药,与太后平日里调理身子的药一同服下即可。”

    李凌接过。

    赵简回到大殿之上,语气中有一种舒缓之意:“李凌,将丹药交给太医院,要仔细盯着,不要出了差错。”

    “是。”李凌应下。

    “冯少庄主,朕还不明白,这究竟是何物?”赵简看了一眼李凌,李凌立刻转身离开。

    “回禀陛下,此佛名为‘浴血佛’,乃是西域禁术,只有生前作恶多端的孤魂野鬼积累了相当大的怨气才有可能附身到佛身之中。”冯宴哲这一解释,令在场的人冷汗涔涔。

    每个人的心里都旋绕着一个问题:如此邪物,是怎么进宫的?

    赵简目光一凛,双眸间仿佛有一团烈火。

    冯宴哲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此禁术无异于向地府强抢冤魂,需耗费相当大的心血才能召唤出怨气颇深的厉鬼。”

    “沈将军,你在康川可有听说过?”赵简话锋一转,望向沈承喻。

    “在康川,这种凶险禁术只是百姓们以讹传讹、吓唬小儿的传奇而已。”沈承喻斟酌着回答道。

    贺宁趁机补充道:“陛下,此术需有人引魂才可入金身,而且并不会轻易攻击旁人,所以此术凶险但世间少见。此番不知何故,竟激怒了附在佛像里的怨灵,导致太后体虚生热。”

    众人哗然。

    沈承喻皱眉看向贺宁。旁人避之不及,此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她到底是何来头?

    这话在何叙心里格外刺耳。

    “此事朕自然会给太后一个满意的交代。”赵简的态度不咸不淡,此话一出何叙也无话可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赵简抬眼看向贺宁:“你是风璇山庄的什么人?”

    “回陛下,草民知罪,请陛下责罚!”贺宁扑通一声以头抢地,倒教人又惊又疑。

    “起来回话。”赵简反应不大,倒是颇有耐心。

    “草民朗华楼贺宁拜见陛下。”贺宁没起,因为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朗华楼?三年前百鬼夜行独战鬼王的朗华楼?

    林旷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只能攥紧袖袍里的手,故作镇定地看着她。

    “哦?没想到竟有如此来头,林大人功不可没啊。”

    “臣尽绵薄之力为陛下效忠。”林旷的心吊到嗓子眼。

    “贺楼主为太后驱邪,何罪之有?”

    未等到贺宁说话,李凌信步走来,面色大喜:“陛下,太后高烧已退,已无大碍。太医院已经在为太后身体开调理的药方了。”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也保住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陛下,冯少庄主的丹药虽有效,但药性有些猛烈,草民唯恐犯下大错,但事态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贺宁此话教林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冯宴哲听后也跪地谢罪。

    赵简心中清明,恐怕这药是贺宁借冯宴哲之手递上来的。

    冯宴哲则在心里腹诽。

    此时赵简心中已有了定论,开口下旨:

    “鸿胪寺有功,赏半年俸禄。林卿有举贤之能,升俸一级,加藏馆修撰一职。”

    “诸位义士年轻有为、卓逸不群,各赏宝物一个、黄金百两。李凌,此事交与你去办。”

    一道道封功的谕旨如同夏日惊雷落在众人的心里。

    赵简停顿片刻,继续道:“朗华楼贺宁,你有何所求,朕酌情满足。”

    “谢陛下隆恩。”赵简这样说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假思索道,“草民无所求,但凭陛下抉择。”

    赵简露出一丝笑容:“功过相抵,无功无过。”

    “谢陛下。”贺宁坦然接受。

    毕竟太后性命并非儿戏,她的药确实是过于猛烈些。

    “朕许各位休沐三日,何副将,我大梁京城繁华无限,趁着这几日好好逛逛。”赵简起身留下这句话便示意散朝离开了。

    何叙高声喊道:“谢陛下!”

    殿上的人不多,不一会便四散离去。贺宁缓缓起身,她跪得太久,现在腰酸腿麻。待到她踉踉跄跄走到殿门口,刺眼的阳光恍惚了人的心神。

    远方,沈承喻转头看向已无人走动的阶梯,等到贺宁走出来的时候,她只看到沈承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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