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薄云遮月,夜色清亮,贺宁终于等到戌时,她只身来到林府,拿出腰间金牌。门口的侍卫定睛一看,与鸿胪寺卿大人所托“携蛇纹印记者迎入府内”一致,便教人开门引路。

    引路的小厮将她带到书房门口便背身而立,她看着屋内烛火通明,此时的鸿胪寺卿大人林旷应该正襟危坐,等待多时。

    贺宁推门迈步,反手将门合上。只见梁上挂着一块刻着“两袖清风”的匾,里面一名眉眼如鹰的男子正坐在中央桌几边,桌上垒着成山的书籍和折子。贺宁上前拱手行礼:

    “草民贺宁见过林大人。”

    “你就是朗华楼楼主贺宁?”林旷拿起桌上的一张薄纸,随手扔到她面前,“这上面的蛇纹老夫还是看得清楚。”

    “大人确实好眼力。”贺宁勾唇,抬头注视着林旷越来越近的身影。

    “哼。”林旷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嘴上虽不客气,但心中却在百般衡量。

    捉鬼人这个行当里,大多数人都成群结队,大则成立一个门派,小则三五成行。三年前中元节,百鬼夜行,大乱京城,一个自称朗华楼楼主的女子只手封印了夜行的恶鬼。自此,朗华楼在江湖中一战成名。

    但朗华楼低调得很,自此之后,又隐于市井之间了。

    “这坐莲蛇纹天下独有,说吧,你有什么招数?”

    贺宁站直了身子,缓缓道:“大人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吧?若不是事发突然,又事关重大,大人岂会死马当活马医呢?”

    林旷默然,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恐怕圣上也不信这些。”贺宁突然压低了声音,声如蚊蝇。

    林旷只觉得太阳穴咚咚地跳,眼前的人嘴上说着大不韪的话,面上却平静如水,看样子是他轻看了贺宁。

    贺宁瞧着他的反应,提高了些音量,继续说下去:“但是您仍能召集一群捉鬼人入宫,那说明您的态度不是非黑即白。

    “您既然认得我这莲花蛇纹,也同意与我详谈,想来此事也无需我再费口舌。

    “但我对您仍有相当大的诚意,您只要协助我入宫,事成我便是您冒险举荐而来的捉鬼人,事败我便是欲刺圣贤擅入皇宫的刺客。”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贺宁只是微笑着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

    林旷的眼神似是吐信子的毒蛇,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他语气狠厉:

    “贺楼主,你应该知道未经传召入宫的后果,也应该知道欺君罔上的下场,我确实需要这个结果,但也不必拿项上人头做儿戏。明晚我将带召集而来的捉鬼人入宫,记得子时府外等候。”

    双方都心知肚明,亦没有互相点破彼此的小心思。

    “草民定不辱使命。”贺宁敛去笑容,此言掷地有声。

    林旷也默默松了一口气,见她久立不动,语气平稳但透露着不耐:“还有何事?”

    这位鸿胪寺卿大人果然是不好相与的。

    她沉默片刻,有些局促:“请大人恕我无礼,但又不得不问。”她顿了一下又道,”敢问这批贡品入宫时可有什么异常?”

    贺宁来此一是准备好说辞说服林旷带她进宫,二来便是询问贡品入宫时的细节,看看宫中人究竟掌握了多少内情。

    此话也并非是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宫内宫外早已经传开。但不对劲的地方在于,其中内情封得严严实实,领事堂的消息里没有任何有关于贡品入宫的细节,她在酒肆听了一天也没有得到一点可用消息。

    而在此期间,时不时有人坐在旁边讨论几句,也没有人来制止他们。虽然百姓们不过是听听说书的讲讲贡品入城时的盛大场面,闲聊几句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她仍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即使猜到了这其中定有圣上的默许与把控。当今圣上年轻有为,治国有方,但性情冷冽,杀伐果断。她也怕表述不清,落人口实。

    林旷读懂了她的顾虑,他思考着走向一盏侍女提灯状的烛台前。烛泪晶莹,火舌在空气中蠕动,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不经意间陷入了那天的回忆中。

    六月天暑气足,鸿胪寺上下在大汗淋漓中清点完所有的贡品,负责记录在册的官员活动着僵硬酸麻的手指,一项项金贵物件正一趟趟向外运。

    圣上对这批贡品十分看重,派了最亲近的内侍李凌盯着。

    李凌站在门口,手持拂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这些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

    “李公公辛苦了。”身后同样被汗渍浸湿衣领的官员终于得了闲,疲惫一扫而空。

    “杂家回宫后会向圣人如实禀明。”这位李公公一笑,脸上的褶子就像被揉搓的纸。

    “有劳。”他偷偷给李凌塞了银钱,李凌不动声色,接过后喊着几个内侍跟随着大部队一起前往奉明库(1)。

    据说这期间都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马车。

    太后礼佛,众人皆知。李公公将这尊笑口坐莲弥勒佛亲自带人送进太后寝宫,太后果然爱不释手,命人将佛像放进了佛龛。

    可没想到没几天太后突生脑热,太医院来诊,只当是热疾。但后来太后开始胡言乱语,好容易清醒些直嚷着屋里有人。

    夜明司(2)的人奉旨到太后寝宫查验一番,称那尊佛像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皇宫地处龙脉,太后又是凤体,能让太后久病未愈,生前定是穷凶极恶的人。

    圣上不信,可太后一直脑热不退,那些名贵的药材一批批的往太后宫里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诏礼部尚书、鸿胪寺卿等人,让他们在民间召集能人名士。

    贺宁听到这儿,觉得有些蹊跷:“护送贡品的使团也毫不知情吗?”

    “康国派来的节度使还在路上,护送贡品的那些人做不了主,大理寺只能例行公事。”

    贺宁不语,或许事情本身并不复杂,但是一旦牵扯到朝堂利益和两国纷争,此事便是天大的事。

    “我还有一个请求。”贺宁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势必语不惊人死不休,“若是到了势不可转的地步,请您,务必留我全尸。”

    —

    贺宁离开林府时已月上树梢,月光柔和地照耀着这片土地,但她却浑身乏力。无风的夏夜有些闷热,等她回过神来,后背已潮湿一片。

    她吐纳气息,平复了狂跳不止的心,轻声念咒,面前浮现一扇空气门。门后,是另一番天地。

    周围的景物分毫未变,只是多了一些鬼影在街边游荡。

    此处为鬼市,只有捉鬼人或者法力更高的鬼化为人形才可进入。逢三开市,只要用这里特定的货币便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若是普通人擅闯进来,被任何一个鬼商或者其他鬼发现,都会落得一个被吃的下场。

    贺宁往深巷里走去,只见一处四角飞天的屋檐高耸入云,梁柱两边各挂一盏血红的灯笼,这条小巷没有别的光源,殷红的灯光将一块无字匾照得通亮。仔细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轿堵住了来去的路。

    她走到左手边的灯笼旁,借灯笼里的火将一枝槐木点燃。无风的弄巷倏地吹来一阵风,门启火灭,她侧身走进另一方黑暗里,里面无人,却有一块两米高的驮碑,碑下的赑屃张着巨口。

    她将一颗上好的回元丹(3)放进兽口,只见碑上的刻着的模糊难辨的碑文亮起了白光,光灭之后兽口里只剩下一条镀金铁链。

    贺宁拿起铁链,满耳都是链条摩擦的清脆声。她用力向右方甩去,这条一米的铁链瞬间伸长,在空气中摩擦出金光。用巧劲将铁链缩回,灵活多变,确实顺手。

    她甫一出门,身后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

    眼下夜已深,她出了鬼市后在人少的巷子里踱步许久,在过路人避之不及的目光里,她还是下决心去了趟大理寺少卿的府上。

    就因为林旷曾提到过大理寺,而她又与大理寺少卿有些交情,既然她横竖都要入宫,那提前去问问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她知道这位少卿大人经常值夜,但她没有官职,贸然去大理寺有些不妥,便想直接去府上找人,虽然没有拜帖,但或许能见上一面。

    少卿府不算太远,她敲敲门,向开门的小厮说明来意。

    “这是真不巧,我家大人既不在府上,也不在大理寺当值。最近出了大案,我家大人已宿在宫门内整整一天了,就在宫门下钥前,我还去送了些衣物用品。”

    贺宁听到“大案”二字,如五雷轰顶,怔在原地。

    为何连大理寺都参与其中?难道是出了人命?

    “你家大人还说过什么没?尤其是关于案子的?”贺宁回过神来,急切道。

    那小厮不明所以,一脸迷茫地摇头:“没有了,今日去的时候也没有嘱咐我什么话。”

    “姑娘,难道是我家大人出了什么事?”这小厮终于如梦初醒,像热锅上蚂蚁。

    “没有,没有出事。”贺宁朗声稳住他的心神,“是我有要事找他,才有些急了。”

    他有些狐疑,但见她目光坚定,细想来也是他乱了分寸,就勉强接受了她的话。

    自此之后,下一个子时之前,贺宁一直呆在她的小院里,等待入宫。

新书推荐: 汝似木棉 在星际靠杀虫成为最强的方法 华旌梦 下凡后,我和死对头成婚了 烂片宇宙不可能有伟光正主线 风华娘娘 沙雕女配每天都在发疯边缘[穿越] 禁止联姻 纵夏 月亮偷偷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