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皇宫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当日种种,坊间没有丝毫风声。

    裴绍清回府后,如往常一样避退下人,书房只留了一粒烛火,暑气萦绕,他却浑身发冷。

    府上的人都知道大理寺少卿是个整日埋于案牍之中的主,对此并未留心。

    脑海里涌现的是贺宁听他说完那些话,脸上浮现的表情。

    了然、无奈、痛苦、绝望,却全然没有恨。

    当真没有恨吗?裴绍清来不及问出口的话,一直心中反复质问自己。

    这一夜注定不眠,冯宴哲因百鬼夜行将至没有回山庄,当他回到下榻的客栈时,父亲的信早早地寄到了他的师弟手中。

    冯宴哲独自拆信,信中只有一句话:“继续留守京城,无论发生何事。”

    冯宴哲将信随手丢到榻上,就这样放空了许久,之后他还是将信收起,勾来铁盆,凑到烛火边,一把火烧了。

    冯宴哲盯着烛火,直到热浪烧得他双眼发酸,他才转移视线,洗漱入塌而眠。

    贺宁的消失似乎对京城没有丝毫影响,直到七月十四日四更,裴绍清欲要向赵简禀明案情,刑部大牢里传来了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

    就在一炷香前,贺宁突然暴毙了。

    —

    赵简在朝会后单独留下了裴绍清。

    只见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穿着官袍,唇周布满了刚刚清理后的青渣,眼底的青黑呼之欲出,他拜了拜,没有过多的礼节,开门见山道:“陛下,臣翻阅了当年的卷宗,阳城郡守的请罪书上并未提到关于郑成轩的只言片语,再加上时隔已久,京城与阳城相隔甚远,臣不敢私自通信说明详情。”

    “不过,案卷中确有疑点,当时我军被困阳城,人数不足,贺氏夫妇才暂代随行医一职,前面的诊单署名为贺氏,但攻城前一周,临时换了人。”

    裴绍清将所查无一处遗漏上报于他。

    裴绍清尚且不知贺宁已在狱中暴毙的事情,赵简恢复到往常的威严,似乎在措辞:“朕知道了,裴卿,此事尚需追查。但眼下还有一事,过会儿你去一趟刑部大牢,贺宁已于狱中暴毙,还有些疑点需要大理寺协查。”

    裴绍清猛然抬头,在赵简平静无波的眼神中,他看不出一丝试探与玩笑。

    裴绍清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咬了下舌尖,痛感传遍四肢百骸,脑子才有些清明,压下心中骇浪,应诺道:“是,下官记住了。”

    裴绍清稳住身子离开殿中,匆匆与李凌打了个照面,步履生风般往牢里去。

    李凌沉默地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贺宁是赵简着重要求严守的疑犯,而人却无缘无故暴毙于狱中,负责看守的狱卒已被拖出去砍杀,刑部尚书也匆匆赶到。待到裴绍清赶到时,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清洗干净。

    “裴大人。”年近半百的刑部尚书已鬓发微白,他凝重地看向这个同样愁眉不展的年轻人,不由得叹了一声。

    “大人,大理寺与刑部密不可分,晚辈来晚一步,还需大人与我详谈。”

    裴绍清此话倒是安定了尚书大人的心,这事刚刚发生,他立刻让一旁的狱卒将所见所闻完整地复述一遍。

    贺宁在牢里无所谓得很,除了吃喝拉撒睡,她不吵不闹,就盘腿坐在一处闭目养神,累了就起身透过那扇小窗看看天。

    她对送饭的狱卒也很和气,狱卒见她这副模样,还好心提醒她几句,问她在京城有没有熟人,好让人与大理寺通融通融,也能尽快重见天日。

    狱卒们对贺宁入狱的原因所知甚少,她听后也只是客气言谢。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今夜子时,贺宁主动问了换班的狱卒“现在几时”,狱卒见她前几天态度不错,便如实告知。

    “然后再无任何异常?”裴绍清忍不住再次确认。

    “没有。”尚书大人斩钉截铁道,“那狱卒也留了心眼,他肯定贺宁问过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再次闭上眼,端坐在此处。”他抬手一指,那草席还在角落处铺着。

    像是早早知道了肯定会发生什么。

    裴绍清没有说出口,但在尚书大人的眼神中,他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一个时辰后,仵作的尸检结果已呈到他面前,裴绍清定睛一看,死亡时间在子时前后,体内无毒,四肢无孔,没有慢性疾病,五官(1)没有异物。总之,一切结果证明,贺宁确确实实已经死亡,而尸//身却没有被害或自/杀的情况。

    这倒像是佛家所讲的圆寂。

    可贺宁并非佛教徒,这样的说法似乎不能服众。

    裴绍清携仵作再次进宫,仵作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赵简听后黑着脸,似乎在压着怒火,冷声道:“派人去趟明阳山,通知他们来收尸。在他们来之前,去寻一个除了风璇山庄之外任何山庄的大师再判尸/身,切记不要走漏风声。”

    此时已是七月十四,各大山庄派来参与百鬼夜行历练的捉鬼人皆已入城,去寻个人并非难处。裴绍清领命,带着心悬到嗓子眼的仵作离开皇宫。

    京城内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往来的游人。裴绍清先回了趟大理寺换了一身常服,派人去了趟华灵山庄下榻的地方。

    华灵山庄靠异术站稳脚跟,与另外三大山庄不属一派,独来独往,是裴绍清的最佳选择。

    裴绍清带着皇命前来,华灵山庄二话不说,派了大弟子跟着他入了宫。

    得出的结果便是,并无异常。

    裴绍清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究是咽了下去。

    他沉重地离开皇宫,大理寺还有其他案子要/办,晴朗的天空和热闹氛围似乎要将他从悲伤中脱离。

    裴绍清看着那十二年前的旧案,既然赵简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于是他将案卷整理好,寻了处偏僻角落,将它整齐地压箱底。

    —

    申末,吉尽。(2)

    此时已接近日落,晚霞渐渐爬上山头,扯出如丝如缕的云彩。

    各大捉鬼世家已在各处严阵以待,冯晏哲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得了些闲,他往永安坊走去。

    他穿过永安坊的坊牌,大街两头卖的是京城最受欢迎的花糕,这家店既卖甜口的铺满芝麻白糖的茉莉香味儿糯糕,也卖今日限定的咸口的撒着椒盐刻着鸡冠花样式的酥糕。再向前走有一处茶肆,老板是从更北更西的地方来,既有当地特色的奶茶和泡煮的茶水,还有更为传统的点茶,深受京城人喜爱。

    茶肆对面没有店铺,而是摆满了高柱,高柱上放置了各色的小旗子,柱子涂满油脂,一众人将这块地围成了圈儿,每个柱子上有形态各异的人。有的站在柱前细细研究,有的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从油柱上滑下来,还有一人竟已接近旗子,正聚精会神准备孤注一掷。

    冯宴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人吸去,一不小心撞到卖鸡冠花的小童。小童刚从跳钟馗的戏台下钻出来,喜上眉梢地数着刚刚赚来的铜板和银票。他与小童说了声抱歉,随手搂了一把鸡冠花,并将钱放在小童手里。

    刚准备离开,手提着水灯的姑娘们瞬间将小童围了起来,嬉笑着夸他的鸡冠花开得最旺。小童哪见过那么多衣着鲜丽的姑娘呢,小脸瞬间红扑扑的。(3)

    一切都是那样的热闹安稳。

    当他快走到另一处坊牌时,他停下脚步,看着这家同样热闹非凡的归来居。

    三层高的酒楼在每一层都铺着青瓦飞檐,每一处朱红雕柱都刻了一处莲花浮雕。细看酒肆的牌匾,“归来居”三个笔酣墨饱的大字跃然眼前。

    冯宴哲只停驻片刻,只见他竖起食、中二指,指间幻化出一张燃火的符,随着咒语越念越亮,他的脚步也渐渐腾空,终于咒停符尽,眼前屹立一道漆黑的门。周围的人仿佛看不到他一般,旁若无人地与他擦肩而过。冯宴哲毫不犹豫地冲进黑暗中,然后落入门后依然繁华的世界。

    门消失在红与蓝的交界处,远方的天空还残留着火红明橙的霞光,另一侧已布满了冰蓝色。

    在这个世界里,周围的人也同样旁若无人地与他擦肩而过,对他突然出现在街上并无好奇。街旁依然是卖花糕的商铺和卖鸡冠花的小童。

    而眼前的这个世界,目光之中,不再是穿着华服的人群,而是无形无影的团团黑气。这些黑气化成人的轮廓,即使身披锦绣,也难掩本体。

    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面具,他看到风璇山庄的大队人马,一侧还站在一群红衣男女。

    “冯少庄主,我们真是有缘呐。”一位带着与他不同制式的面具的红衣青年看到了他,向他打招呼。

    面具不是为了防人,而是为了防鬼。

    冯宴哲看着那能遮住一只眼睛的火红的凤凰纹样的面具,扶了扶只能遮住上半张脸的冰蓝色云纹面具。

    “崔师兄。”冯宴哲没什么少庄主的架子,开口唤道。

    崔宇乃万仙山庄的大师兄,身材高大,眉眼如峰。

    一旁一个红衣女子脆声道:“冯少庄主。”

    “云师妹。”这位二师姐云秀面容姣好,同样是穿红衣,她便能引人瞩目,配上她腰间巴掌大的无声的铃铛,更加吸睛。

    两队人无心攀谈,万仙山庄立刻离开,冯宴哲也点了人数,带着同门四散而去。

    风璇山庄径直向核心边缘行去。

    万仙山庄往正东的吉门而去,吉门之处正是京城歌舞升平盛地,两侧的花灯高高挂起,门外那些衣衫不整的女子风情万种地朝路人献媚。此处的鬼魅最为温和,不过是些勾人欲望的魅术,通常与这些捉鬼人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就是要警惕这些施魅术的女鬼莫要吸食过多欲望伤及人命。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人群中混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他带着人/皮面具,化作同门的模样,同样死死地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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