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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变(下)

    昭宁元年,上元,春意渐浓,万物复苏。

    慕容府却出了件大事。

    兰陵郡主夜游症发作,误将深夜闯入其房中的兰陵郡君当作了刺客。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锋利的长剑刺穿了薛灵沢的心口,鲜血汩汩地往外流,魂已飘向了奈何桥。

    兰陵郡主杀夫之事很快便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从贵族子弟到市井小民,无不闻之惊骇。

    该事件被编写成一卷卷话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从前,人人都叹薛灵沢配不上慕容璟,而如今,人人都叹薛灵沢死得太冤。

    事情发生的次日,薛灵沢的灵柩被停放在慕容府的正厅,薛灵沄手握长剑闯进慕容府,要慕容璟以命抵命。

    慕容璟一身素粉色长裙立于院中,对眼前的喧闹视若无睹,波澜不惊。

    几名护卫从旁拦下了薛灵沄,她握着剑的手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爬到薛灵沢的灵柩旁号啕大哭。

    朝堂上,左都御史夏如茵连上十道奏折,弹劾丞相慕容淑教女无方,慕容璟无故杀夫,罪无可赦,奏请昭宁帝即刻将慕容璟关押于刑部,严加审讯。

    年仅二十二岁的昭宁帝初登大宝,端坐于宣政殿凰椅之上。

    历代武皇无不见识过谏官的难缠,昭宁帝自然也不例外。

    面对谏官的咄咄逼人,昭宁帝沉思了片刻,说道:“兰陵郡主的夜游之症是陈年旧疾,无药可治。此番误杀兰陵郡君纯属意外,非郡主本人所愿。”

    “陛下,这人人都知道兰陵郡主与郡君感情不和,究竟是误杀还是假借夜游之症刻意为之,怕是唯有严刑拷打才能问出个所以然。”夏如茵毫不退让,步步紧逼。

    其余谏官纷纷复议,要求昭宁帝审讯慕容璟。

    “陛下,薛将军连年在外征战,保卫大周国土安宁,劳苦功高。若是得知其侄被杀,陛下却连查都不查便为凶手开罪,怕是会心凉啊。”另一谏官搬出薛蠡来,朝上附议的人又多了不少。

    面对谏官的伶牙俐齿,年轻的昭宁帝实在无法招架,不得不传讯慕容璟进宫接受调查。

    但昭宁帝以慕容璟是皇亲,在朝中并无官职为由,拒绝将其送往大理寺,而是交由司宫监查办此事。

    *

    子时三刻,云卿屏声止气,蹑手蹑脚地从库房搬来木梯,一手提起袍子,一手扶着梯子,准备出走,正当他爬上围墙顶,准备翻身往下跳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大晚上鬼鬼祟祟,上哪儿去呢?”

    云卿心虚,被这么一惊,直接从围墙上跌了下去。

    萧洛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父亲,我……我去凌烟阁买点夜宵。”云卿胡乱回答。

    “我记得凌烟阁好像不卖夜宵吧。”萧洛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

    云卿摔得浑身骨头疼,用手撑着一旁的树干,吃力地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尘土:“我,我去找云澜,去看瑆儿,对,我去看瑆儿。”

    萧洛冷哼一声,并不想理会他拙劣的谎言,道:“我看你是去找慕容璟的吧!”

    云卿忙否认:“怎么可能,我找她干什么?”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萧洛拉扯着云卿回屋,“不是我想关着你,如今情况特殊,那慕容璟身份尊贵,自有陛下护着。薛灵沢尸骨未寒,若是被人看见你同慕容璟在一块儿,怕是又要引来祸端。”

    “我就看一眼,她没事我便放心了。”云卿央求道。

    萧洛摇头叹气:“慕容璟她……已经被司宫监带走了。”

    *

    当宫中的人来捉拿慕容璟之时,她似是意料到了一般,喝下一盅茶后缓缓起身,任由宫中侍卫给她的双手戴上了镣铐,似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上了马车。

    慕容淑和慕容珺上朝未回,王君孟氏恰回了兰陵省亲,慕容璟又被带走,此时府中只剩下了五位主子。

    一位是慕容珺的姑爷金陵郡君郑元修,一位是尚未行成人礼的慕容琛,还有三位小主子,是慕容珺的孩子三个人的年龄加加满,恰好十岁。

    郑元修从小在郑府事事都听郑元伽的,成亲后在慕容府又事事听慕容珺的,养成了没主见的性格。

    慕容琛虽然是府里的小霸王,但整日只知道玩,从来没处理过家务事,再加上此事本就是慕容氏理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剩下三个小主子……

    薛灵沄坚持要将薛灵沢的灵柩带回薛府,竟无人阻拦,任由着薛灵沄闹腾。

    慕容璟的侍女看不下去了,忙拽着慕容琛轻声道:“小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啊,这灵柩绝不能堂而皇之的被他们抬回去,不然整个京城都要知道郡主杀夫的事情了……”

    慕容琛垂眸道:“阻止了又能如何,恐怕整个京城已经传遍了……”

    慕容琛两眼空空地凝视着府中的一地狼藉,过了会儿又说:“这样也好,二姐就跟他再无关系了……”

    *

    杏月,朔日,是一个守得云开却不见月明的日子。

    薛灵沢被葬在的薛氏的族冢内,牌位上写的薛氏大公子之位,而不是慕容氏二姑爷,更不是兰陵郡君。

    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随着薛灵沢的死,终于画上了句号,也随着薛灵沢的死,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又过了三日,司宫监连同尚医局给出长长的一卷诊断报告,证明慕容璟在一月内确实发作过夜游之症。

    慕容璟被放出来的时候,正好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异常明亮,火红的云霞映在天际,将她的愁绪烧得无处遁形。

    她一身素白,身上没有任何配饰,素面朝天,唯有眉间的五瓣桃花,依旧绘得殷红,远远望去,宛若一点朱砂。这样的她,少了几分明艳与媚态,取而代之的是清丽出尘的美。

    摘掉镣铐的双腕还尚存血痕,在素色白纱袖袍下若隐若现。

    她不想立马回府,于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长街之上,直到落日的挣扎着熄下了最后一抹余晖,慕容璟环顾四周,发觉此刻的自己正站在那片熟悉的桃林内。

    此时的桃花尚未到始盛开的时节,但枝头的新绿已孕育出了一番生机。

    皎皎月色,银光似水,流泻满地,青年身长玉立,静待着故人归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慕容璟将双手负在后背走上前。

    青年没有回答他,而是从袖口掏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这药很灵,不会留疤。”

    慕容璟笑着接过:“谢谢了。”

    “怎么不回府?”青年问道。

    “就是想随便逛逛,家里太无趣了,哪有外面好玩。”慕容璟道。

    “你后悔吗?”青年与月色融为一体,亮眼得出奇。

    “后悔什么?事情都做了还能反悔不成。”她低头看了眼被镣铐磨出的血痕,苦笑道。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青年眼眸微垂,意有所指。

    “那还能是哪件事?要不你帮我回忆回忆,我记性不好。”慕容璟问道。

    “罢了,不提了,我送你回府吧。”

    林间发出微动声,慕容璟如狼般警觉地环顾四周:“什么人?”

    青年顺着月光朝身后望去,银白的冠玉在草丛中如萤火般忽隐忽现,他凝神片刻后,挪动身子,挡住了慕容璟的视线:“一只兔子罢了,回去吧,已经很晚了。”青年戴上斗篷,待慕容璟转身后,跟在她身后走出桃林了。

    月光下的两个身影渐行渐远,一如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两人也是这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桃林。

    *

    暮春之月,莺啼恰恰。

    如期归来的不只有养蚕人辛勤的身影,还有离京已久的朝露。

    西街的玉石铺子重新开张,旧客新客纷至沓来,头两日朝露忙得不亦乐乎,直到第三日才稍有空闲。

    卯时三刻,她行至纪府,却见大门紧闭。

    “这位兄弟,劳烦通传一下,我找你们家公子。”

    那护卫认得朝露,沉默片刻后道:“不好意思,我们姑爷下了命令,这段时间不让公子出门,也不让他公子见人。”

    “为何?”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护卫摇摇头。

    朝露吃了个闭门羹,心念着定是这段日子出了什么乱子,她灵光一闪,转身去了纳兰府。

    昔垚听闻来者是朝露,有些意外,后才知道朝露去纪府吃了闭门羹,才不得不来找她。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昔垚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只得流水账似的按照时间顺序一一道来,等话落,已是下午时分了。

    朝露随着昔垚的讲述,一会儿喜悦,一会儿惊恐,一会儿龇牙,一会儿抿嘴。

    她离开京城不过半年,大到天下,小到个人,早已时移世易,地覆天翻。

    “如今京城关于云儿,阿尘和那慕容璟的传言是沸沸扬扬,他若出来了,定会去找那慕容璟,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又要大做文章,如今被萧大人关着也好。你放心,我去见过他两次,之前被刺的伤早痊愈了。”

    朝露的心似是定了定,欲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凝神半晌后道:“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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