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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云起(中)

    昭宁三年,菊月,初九日。

    重阳佳节,物欣年丰。

    曲江之上,皇家擂台熠熠生辉。

    能站上武举终场的习武者,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皇室宗亲,外戚贵族,满朝文武汇集于曲江河畔,观看这场武举盛宴。

    “二姐,你说这两人哪个能赢?”慕容琛嗑着瓜子问道。

    慕容璟抿了抿嘴:“两人内力在伯仲之间。左边那个,出手虽狠辣,却有勇无谋,右边那个,思虑周全,但不够果断。”

    慕容琛撇撇嘴道:“你这说了跟没说也差不多。”

    慕容璟笑了一声:“我赌左边那个赢。”

    “为什么呀?”慕容琛问。

    “因为她是景阳教的弟子,赢面更大。”慕容璟淡淡道。

    “也是,这景阳教有着江湖一流的剑法,若是还有剑法能比景阳教更绝,那也只有那个三重天外的仙界了。”慕容琛叹气道,“只可惜我活了十八年,还没见过仙人下凡呢!”

    *

    云卿给昔垚切了块侍女们最新呈上来的糕点,低声道:“姐姐,你再盯着司徒楠,陛下就该发现了。”

    昔垚收回目光道:“陛下正专心看比武呢。”

    “可陛下身边的覃大人已经看了你好几眼了。”云卿道。

    昔垚心一紧,将目光挪向了擂台:“我不看他就是。”

    云卿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了一番后,最终落到了慕容璟身上。

    只见慕容璟与慕容琛两人坐在慕容珺和郑元修的后排,在席间窃窃私语着。

    他不自觉地凝神看向慕容璟,眉头微微蹙着,耳边传来昔垚的声音:“你别光说我,你自己不也是?”

    云卿有些被抓包的尴尬,挠挠鬓角道:“我这跟你情况不一样。”

    昔垚叹了口气:“那儿还有一个呢,跟座望夫石一样。”

    云卿循着昔垚的目光看去,只见云柔穿着官服,身子坐得笔挺。

    他估摸了下云柔脑袋朝着的方向,恰好是千尘的位置。只是这高氏和郑氏的座席挨得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看郑元佑。

    云卿喝了口茶,对昔垚笑道:“这还没成亲呢,让人看了笑话。”

    昔垚道:“这千尘和阿楠一样,可又不一样。就像我与云柔,也一样,但又不一样。”

    一句话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云卿自是品出了昔垚话里的含义:“你发现了?那丫头喜欢千尘。”

    “这不挺明显的吗?”昔垚道。

    云卿思索了一下,昔垚的心思向来细腻,看出来也在情理之中,于是道:“也对,你又不是阿钰。”

    昔垚望着云柔,陷入了沉思。

    高千尘和司徒楠是一样的,都是因为美貌而被昭宁帝看上。

    可他们又是不一样的,从小到大生活环境不同造成的性格差异,以及那些算不准的天时地利,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她与云柔是一样的,都和昭宁帝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但她和云柔也是不一样的,在钱和买卖的事情上,她深谙取舍之道,唯独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做不到,可云柔却可以。

    表面上来看,云柔性格活泼,爱憎分明,带着点尚未被洗去的市井气息,而她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榜样,温婉恬静,大家闺秀,优雅端庄。

    但云柔的小脾气和小任性永远浮于表面,看似任性实则明事理。

    而她恰恰相反,她永远只有在宽慰别人的时候像个智者,内心却比任何都倔强,一意孤行,

    害了自己,更害了身边的人。

    *

    剑锋离心脏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一场比武终于结束了,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台上两人躬身作揖。

    “二姐,还真是左边那个赢了。”慕容琛仍嗑着瓜子,盘中的瓜子壳已经堆成了小山。

    慕容璟又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讲了下去:“但右边那个日后仕途更好。”

    “为什么?”慕容琛不解道。

    慕容璟垂了垂眼,缓缓说道:“两人武功只是在伯仲之间,可右边的更有谋略。左边那个将来也许能成为正二品的大将军,可右边那个却有潜力成为从一品的大司马。”

    慕容琛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将才和帅才的区别……”

    大司马,从一品,大周武将的最高级别,又称兵马大元帅。

    “可是,既然这大司马要既得是将才,有得是帅才。”慕容琛又有疑惑了,“那陛下当年为什么不让高姑姑做大司马,而是长孙叔叔呢?”

    慕容璟又道:“因为陛下本打算让高大人接替太尉之职。”

    大周太尉,正一品,三公之一,管武官的文官。

    长孙泓是男子,只能做武官。

    若是让高渐漓做了大司马,那长孙泓封顶了也只能做个大将军,算是埋没了人才。

    可若是让高渐漓接替太尉之职,同时保留大将军的军衔,就能最大程度地让人才得到任用。

    可高渐漓的死,让昭宁帝不得不重新考虑宇文宴致仕后太尉的人选。

    “不过今年没有特别强的。”慕容璟摇头斟茶道。

    慕容琛眼睛一瞪,双眸中含着讶异:“这还不厉害啊?”

    “二十一年前的那场比武,才是最精彩的。”慕容璟抿了口茶道。

    “二十一年前?”慕容琛才十八,关于出生前的记忆为零。

    慕容珺听了两人的话,回头道:“阿璟说的应该就是你高姑姑和长孙叔叔的那场比武吧,虽然我那会儿才七岁,但想起那场比武仍是历历在目。”

    慕容琛摇摇头:“那还要怪母亲把我生晚了,没看着,可惜了。”

    “阿璟啊,我记得你那时染了风寒母亲没带你。”慕容珺问,“怎会对这场比武有印象?”

    慕容璟愣了愣,笑道:“后来听别人说的,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想象出来的。”

    “也是,那时你才两岁,就算看过怕是也没什么印象。”慕容珺道。

    慕容琛从慕容珺的话里捕捉到了别的信息:“长姐,二姐小时候常染风寒?”慕容琛的印象中,慕容珺几次提到儿时的事,慕容璟都在染风寒。

    慕容珺道:“你二姐是早产儿,刚出生的时候才四斤八两。我那时年纪也不大,只记得阿璟常生病。”

    慕容璟低头不语,继续听慕容珺道:“有一次,好像是她五岁那一年,染了时疫。当时都断气了,一众人都说你二姐死了,可母亲不相信,一直在她耳边哭嚎着,竟把她喊活了。”

    “还有这事儿?”慕容琛打量着慕容璟,“凭你目前深不可测的内力,完全想不到小时候是个药罐子啊。”

    慕容珺笑道:“这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阿璟那次醒来之后不但身体变好了,头脑都变得比一般人聪明。”

    慕容琛的眼睛亮了亮:“那我若是也死一次,是不是就能跟二姐一样聪明?”

    话音未落,慕容璟便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再胡说八道就把你嘴缝上。”

    *

    席间,千尘只觉得有两道灼灼的目光,一道来自云柔,另一道来自司徒楠。

    他极力地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般将目光投向擂台之上,可在看到与高渐漓同为景阳教弟子的剑法后,心中又蒙上了层翳翳的疼痛。

    耳畔传来千悦的嘀咕声:“这都打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分出个胜负。”

    千尘道:“越是胜负难分,越是能说明两人的水平相近,只在毫厘之间。”

    “陛下就不能定个时间,时间一到,就按打平处理嘛,反正不管谁输谁赢都能被封官,也不一定硬要比个高下。”千意蔫蔫道。

    千尘笑道:“这可不行,不然到时放榜的时候可就不好排名了。”

    千悦道:“那还不简单,全写上去,并列第一。”

    千尘笑笑:“如此一来,大周武举的擂主岂不是不值钱了。”

    千悦撇撇嘴,转头看到慕容琛被慕容璟重重地拍了下脑袋,顿时心里喜滋滋的:“哥哥你看,慕容琛,正在被璟姐姐训斥呢!”

    千悦压低笑个不停:“让他平时老气我,自有人收拾他。”

    千尘眼神顺着千悦的笑声落在了慕容氏的位置,嘴角勾起的一抹勉强笑意在转瞬间化为了苦涩。

    阿姊不在了,父亲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这个家只剩他和千悦了。

    *

    “元佑,这云柔想来也是很喜欢你,阿姐明日就去找静安大人,将婚期定下来吧。”郑元伽道。

    元佑转头看了看云柔,发现她正襟危坐,面朝着自己的方向,他对着云柔淡淡一笑,也许是隔得太远了,云柔并没有反应。

    “一切任凭二姐安排。”元佑道。

    千悦的座位紧邻着元伽,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嘲笑慕容琛的好心情瞬间隐下去了大半,她回头在人群中寻找云柔,发现目标的那一刻云柔身子动了动,将头瞥了过去。

    千悦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明明就是在看我哥哥,倒让有些人自作多情了。”

    千尘是习乐之人,耳力比一般人都要好:“你说什么?”

    千悦觑了他一眼,低头道:“没什么……”

    接着又自顾自惆怅起来。

    纵使云柔喜欢千尘,可那又如何,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云柔要娶的人终究是郑元佑,而不是高千尘。

    她哥哥,那个有着京城第一美男之称的哥哥,那个引得全城男女老少驻足围观的哥哥,终究只要孤独终老了。

    虽然她很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可此刻郑元伽的谈笑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辛酸。

    母亲父亲都不在了,云柔要娶别人了,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千悦拉了拉千尘的袖摆道:“哥哥,以后我养你,若是你活得比我久,我就让我的孩子养你,你别担心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千尘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后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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