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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欲来(上)

    两杯鸩酒呈上。

    该来的人还没来,慕容璟只能想尽办法拖延时间:“陛下,这贵君大人和纳兰小姐固然是罪无可恕,但毕竟纳兰氏和司徒氏对大周而言举足轻重。臣听闻这申时死的人到了冥界会无人引路,还请陛下开恩,待到酉时再行刑。”

    半个时辰,仅仅半个时辰,便能决定三条人命。

    众人的等待中,慕容璟逐渐地心不由地慌乱起来,她在赌,在与时间赛跑。

    终于,在距离酉时只有半刻的时候,玄武门的守卫加急来报:“陛下,高公子求见。”

    高千尘?他这时候来干什么?众人一头雾水。

    高千尘,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将昭宁帝怒意冲散了不少。

    半炷香的工夫,千尘一袭白衣,飘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宛若刚刚下凡的谪仙。

    楚宁鸢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迟疑。

    看到跪在地上的昔垚和司徒楠,千尘眉头微蹙。

    “你总算是想通了。”昭宁帝道,“除了凤君的位置,孤什么都能给你。”

    千尘面上流露出一抹无奈:“陛下,臣今日来不是想入宫,而是另有其事。”

    昭宁帝意识到是自作多情了,面上的笑意散去了大半:“不是想入宫,那你找孤何事。”

    “臣听闻臣的好友纳兰昔垚和司徒楠犯了死罪,陛下盛怒意图赐死。”千尘道。

    “怎么,你是特意来为他们求情的吗?”昭宁帝的语气比之前冰冷了不少,“只可惜,今日谁求情都不管用。”

    “陛下误会了,臣不是来求情的。”千尘笑道。

    昭宁帝未回应,等着他继续说。

    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一枚令牌来:“陛下,这是当日母亲为国捐躯陛下所赐的恩典,可以免三次死刑。臣今日就在此请求陛下,第一次饶司徒楠不死,第二次饶纳兰昔垚不死,第三次饶纳兰知桉不死。”

    昭宁帝愣了好久没有说话,众人皆屏息凝视,整个驯兽场寂静得落针可闻。

    当日,高千尘没有讨要爵位食邑,没有索求珍宝财物,只要了这块在众人眼中形同花架子的免死金牌。

    今日,那些曾笑他傻的人才意识到这位千尘公子的未雨绸缪,心思缜密。

    空旷的驯兽场中传来昭宁帝的冷笑,那冷笑声伴随着阵阵阴风,令人不禁胆寒:“很好,不愧是高太师的儿子,思虑周全,神机妙算。”

    千尘跪下道:“臣自知愚钝,胸无大志,只想救挚友一条性命,也……不想让陛下后悔。”

    昭宁帝闭上了眼,心里的弦突然松了松。

    她虽然震怒,实则并不想杀司徒楠。

    不想杀司徒楠,也许是因为她对他还有情,也许是因为不想让武昀日后知道是自己的母皇杀了父君,也许是因为不想动摇司徒衍对她的衷心……

    所以她只能把怒火发泄到纳兰昔垚身上,她是真的想杀纳兰昔垚。

    可此时转念一想,留着纳兰昔垚远比杀了她有用很多。

    大周国库近年来一直不太充盈,而纳兰氏虽为大周首富,却也没有无偿填补国库的义务。

    可若是她手里有纳兰昔垚的把柄,那就不一样了……

    不过她是堂堂九五之尊,被戴了绿帽子,若就此放过,这面子上着实过不去。

    千尘说的那句“不想让陛下后悔”便是说给她听的。

    有了高千尘递来的台阶,昭宁帝正好顺势而下。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无奈道:“既然如此,孤还真是杀不得了。”

    免死金牌,可免任何死罪,包括谋逆。

    楚宁鸢盯着高千尘的眼中有了喷薄欲出的敌意:“陛下,这死罪可免……”

    “陛下,臣有话要说。”慕容璟突然开口道。

    “此事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本就不宜闹大。”慕容璟道,“不如息事宁人,将影响降到最小。”

    “兰陵郡主是想让这作奸犯科之人逍遥法外吗?”楚宁鸢呵斥道,“哦,本宫好像想起来了,兰陵郡主本就是风流浪荡之人,想必对这种私通之事也是见怪不怪,不以为意吧!”

    “贤君,请您慎言。”千尘的面上罕见地涌现出了怒意。

    慕容璟并没有把楚宁鸢的话当回事:“陛下,这降罪的方式有千千万,大可以寻个别的由头。”

    昭宁帝心领神会,片刻后幽幽道:“今日驯兽表演,纳兰昔垚不幸为棕熊所伤,失血过多而亡。贵君受惊昏厥,送回紫霄宫,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许打扰贵君养病。楠安王作为孤之长子,从今日起送到凤仪宫,由凤君教导。”

    昭宁帝拂袖而去,走出了几步后,脚步又突然停住,片刻后吩咐了一句:“紫霄宫一切用度照常,给我好生照顾着,不许出半点差错。”

    *

    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被送回纳兰府,纳兰氏少族长的死震惊了京城。

    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四季还是一样轮转。

    若是细心的人,也许会发现,紫宸殿内多了个容貌清丽的侍香婢,尚寝局的名单上少了个紫霄宫。

    虽然昭宁帝放过了知桉,可云卿清楚地知道,纳兰知桉这个名字将永远成为当今天子心中的一根刺。

    纳兰知桉,跟纳兰昔垚一样,是不被容许的存在。

    可这孩子该交给谁?

    长孙钰?不行,那日长孙钰不在场,不能将她拖下水。

    千尘?不行,高氏小辈中都是未婚之辈,突然多出个娃娃难免引人怀疑。

    云澜?更不行,皇室中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孩子愈发说不通。

    随便在民间找个人家养,他不放心,带在身边又危险重重,随时有暴露的可能?

    脑中颠来倒去好长时间,才发觉有一个人正合适。

    认识时间久,武功高强,最重要的是,她是个黑户,无父无母,无姊妹无兄友,孑然一身,来去自由,社会关系极其简单。

    唯一欠缺的可能是,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

    不过没关系,多带带就有经验了。

    “我帮你养猫,你帮我养孩子,这样就扯平了。”云卿将知桉带到朝露处的时候,朝露正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沐浴阳光。

    “成交。”她什么也没问,接过孩子往屋内抱去。

    一个什么都知道,一个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不挑破,不说明,便是最好的状态。

    “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吧。”云卿道。

    “既然我养,就跟我姓了。但这毕竟是你的孩子,名还是你来取吧,我也没文化,取不出好名字。”朝露道。

    云卿沉思了片刻。

    “云破煦朝曦。”纤长的手指触上那孩子莹白的脸颊,“从今以后,你便是朝曦。”

    *

    纳兰府接连两场白事,纳兰清河丧女又丧孙,竟一夜之间苍老下去了。

    纳兰府中。

    “母亲切不可悲伤过度。现当务之急是召回长姐,继承少族长之位。”云卿安慰纳兰清河道。

    三日后,常年云游在外的纳兰昔墀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纳兰府,可迎接她的却是妹妹和从未见过的小侄女的灵位。

    又过了半月,纳兰清河将云卿叫到跟前。

    “云儿,你还年轻,没必要守在这里虚度光阴的。离开这儿改嫁吧,以纪氏的门第,再找一段好姻缘应是不难。”纳兰清河语重心长道,“哪怕不改嫁,回纪府陪在你母亲身边也好,我还有墀儿和均儿,可婠婠只有你。”

    随着云卿重新搬回纪府,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

    云柔处理完在云梦的差事,回到京城的时恰是露月的晦日。

    不过离开一个月有余,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昔垚遇难,知桉病死是如此之巧。

    向来聪明的她早就心生怀疑,那日被宴请去驯兽场的人中,云卿,慕容璟,慕容琛,她一一追问,却只得到了一个答案:便是昭宁帝给出的那个答案。

    一日,上弦月爬上树梢,她再次不死心地问了那个问题:“那日驯兽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卿难得地说出了与前几次不同的话:“如果知道真相的代价是给你在乎的人带来危险,你还愿意听吗?”

    云柔苦笑了一声,都在官场混了两年多了,装聋作哑这套怎么还没学精呢。

    短暂的离别使得云裳变得更黏人,平日里不是趴在云柔腿上打盹,就是窝在云卿的桌边观摩作画,只有见到云逸的时候才会活泼几分。

    距离事发过去一个月,云卿的生活似乎和假成婚前没有区别。

    每天早晨去朝露处,回府了不是看话本便是写字作画,每天睡前沐浴在清香四溢的汤池中,休息得也特别早。

    偶尔去云澜那儿,偶尔去纪妍那儿,偶尔去千尘那儿,偶尔去长孙钰那儿,还偶尔回纳兰府看看纳兰清河。

    可他知道,他只是在麻痹自己,他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问题要问,很多疑惑未解。

    比如,楚宁鸢究竟是如何知道司徒楠与昔垚之事的?

    比如,慕容琛为何不论发生什么都能毫无芥蒂地来找他,即使他与慕容璟站在对立面?

    比如,那日大殿之上薛灵沄请来的神医为何与星纪长得如此之像?

    比如,驯兽场中慕容璟为何会如此精准地算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提前点了他的哑穴?

    还有,慕容璟,你到底是谁?

    胜棋楼的千逸,丞相的女儿,慕容氏的二小姐,大周的兰陵郡主……

    仅仅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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