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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敛(下)

    “可任何氏族对于皇室而言都是高攀……”昭宁帝话还没说完,就被永昭帝打断了。

    “你可知为何皇室的每一任凤君都由上古七世家的嫡系担任?”

    “因为他们有着纯正的上古血脉,并且远离庙堂,而且……可以保证生女儿。”

    *

    三百年前,人界进入母系社会时,除了传统观念和政治因素,生理因素也成了一大拦路虎。

    不少人质疑过母系血缘的不稳定性。

    因为一个女人不管娶多少男人,她一生所能生育的子女数量都是有限的。

    再加上女人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难产、夭折不在少数,很有可能发生一族之中族长与少族长一尸两命的情况。

    可仙界众仙坚持认为母系取代父系利大于弊,于是集齐十位上仙的力量,在人界布下了一道仙障,以仙力入体,杜绝了难产的可能,并大大减轻了女人在生产时的痛苦。

    随着一个问题的解决,另一个问题又悄然诞生了。仙障虽可保证女人平安生产,却无法决定孩子的性别。

    仙界众仙在此时也犯了难,这孩子的性别乃是人类在冥界轮回往生中随机产生的结果,仙界不便干预,再加上人界子民千千万,也干预不过来。

    因此大周氏族中才有了嫡系、次支、和旁系的新型宗法关系。

    以每一任族长为核心,其三代以内的直系及旁系血亲都被称为该氏族的嫡系,即使不生下女儿,若是有侄女,也能保证嫡系血脉的传承。

    可皇室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来是因为君主有身孕无法处理政务时需要长帝姬监国主政。

    二来是因为皇室血脉的稳定性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国本的稳定性。

    所以,每一任君主必须得有皇女,而且至少有两个。

    上古七大世家是人界诞生之初便形成的,在大周建立前,七世家隐居于山林,只在内部通婚,血脉最为纯正。

    三百年前,九曜国师将大周皇室君主配偶的身份固定在七世家的嫡系血脉中,并留下一道仙诀,成为七世家的秘术。

    每个被选中的男婴从出生开始都会被秘术炼化,变成只能生女儿的体质,从而保证君主诞下女性皇储,稳定大周核心皇室血脉的传承。

    永昭帝劝道,“那些大臣之所以强调嫡皇女,并非轻视庶出,只是因为唯有中宫嫡出的孩子,才能保证是女孩。若是庶出,便要赌那一半的概率。昭宁,虽说女人生子有仙障的庇护,可这生孩子毕竟还是件伤身劳神的事情,能少生一次就少生一次。”

    “我知道。”昭宁帝趴在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还年轻,可她们每次都跟催命一样,不知道还以为我明日就要驾崩了呢。”

    她一直是个吃软不吃硬,并且极其叛逆的人。

    “昭宁,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凤君一直不让我告诉你。”

    昭宁帝皱了皱眉,桑氏能有什么秘密?

    “这是关于七世家的秘密,只在历代帝王之间口耳相传。其实每一任凤君在来长安成婚前,都会被下一种家族内部所饲养的蛊虫,这种蛊虫对身体无害,却会在每月晦日的时候发作,经历蚀骨钻心之痛。”

    昭宁帝愣了愣道:“可,可为什么要给他下这种蛊?”

    永昭帝道:“因为每一任凤君从出生被选中开始,他全部的人生意义就是让君主诞下储君和长帝姬,这蛊虫就像钟楼上的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完成使命。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作频率越来越高,直到变成每日……”

    昭宁帝颤抖着声音道:“那……解蛊的方法是不是只有……一个?”

    永昭帝点了点头:“蛊一旦种下,终身不可解除,但蛊虫在君主平安诞下储君和长帝姬后,会恢复到最原始的状态,也就是说,仍会在每月晦日发作,只不过相比之前痛感会降低,却无法彻底消除。”

    昭宁帝的手已是彻骨的冰凉:“那……他现在……”

    永昭帝顿了顿,垂眸道:“每三日发作一次。”

    *

    凤仪宫中的凤凰花开得正盛,火红的一片,似是潋滟的霞光。

    午后的一场雨打下了片片芬芳,昭宁帝穿过长长的回廊,踩着处处落红,步子停在了那个穿着朱红八尾凤袍的青年跟前。

    望着青年的模样,她顿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眼前人面容清致,睫毛下的眸子折着微光,明明穿着最华贵的衣裳,却遮不住周身萦绕的孤寂。

    雕着凤纹的发冠金簪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枷锁,将他箍在了含元殿的金凤椅之上,箍在了凤仪宫的琉璃瓦下,箍在了从出生起便既定的宿命里。

    昭宁帝掀开他的袖子,看到瘦削而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指印,有仍泛着鲜血的,也有恢复到几乎看不见的。

    每次蛊毒发作的时候他都只能用手掐着自己的胳膊,以另一种痛来转移蛊毒带来的痛。

    然后在毒性消退后,重新穿上那身凤袍,伪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继续呆在身份给他圈定的囚笼中,接受旁人的尊崇与跪拜。

    昭宁帝想伸手去碰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却怕弄疼了他,只能轻轻地问了句:“很疼吗?”

    桑氏笑了笑,目光闪躲道:“还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

    桑氏愣了愣,垂眸道:“陛下日理万机,不该因这些小事忧心……”

    原来在他心里,这只是小事。

    *

    玄清宫内,青屿正被昭阳缠着比武。

    这单青屿当年就是因为剑法好才被永昭帝选来玄清宫做侍卫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武功只增不减。

    而昭阳选了从文,再加上从小对于习武这事儿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犯懒,混了个半吊子,却也会临时兴起,想活动活动筋骨。

    “青屿,你怎么总是放水啊,真没意思。”昭阳扔了剑,挂脸道。

    青屿双手握剑,躬身行礼道:“臣怕伤了殿下。”

    昭阳又愤愤举起剑:“不行,你给我认真点,不然就是蔑视本宫,本宫同样治你的罪。”

    青屿面露难色。

    “昭阳,你可别为难青屿了。”纪嬗一回宫就看到了这一幕。

    青屿对着纪嬗行了一揖,松了一口气。

    每次纪嬗不在,昭阳便会在宫里找人陪她解闷,宫人们避之不及,可侍卫却不得不贴身跟着,以防不测,于是他就成了那个最倒霉的人。

    昭阳看了眼青屿,对着纪嬗道:“行啊,那父君陪我玩呗。”

    她将手中的剑扔给纪嬗,自己又拿了一把。

    纪嬗握着剑,愣了愣:“昭阳,我们还是换个别的吧。”

    纪嬗自从当年选了从文后,二十年来再也没举过剑,小时候学的那点皮毛早忘得点滴不剩,再加上之前被行刺,伤了肺和心脉,别说比武,就连快步走一段路,都会咳个不停。

    “父君,你才三十出头,怎么就活得跟七老八十了一样。”她边说着,剑已经在猝不及防间到了纪嬗胸口。

    纪嬗来不及躲闪,慌了神,昭阳却一点都没有收手的意思。

    “大人小心。”青屿忙上去阻拦,却因为离得远,赶不上昭阳出剑的速度。

    但闻一清脆的碰撞声,昭阳手中的剑被一暗器弹开,打落在了一旁。

    宫门处传来永昭帝声音:“小蹄子,伤了我男人,我可饶不了你。”

    众人往宫门口看去,纷纷敛衽行礼,只有昭阳不以为意,捡起那把剑,朝地上捅了捅。

    只见那剑的剑尖直接缩了进去,这是最近夜市上流行的一种玩具剑,看着逼真,实则不会伤到人。

    纪嬗惊魂未定,眼中的湛蓝还隐隐闪现着。

    永昭帝上前点了点昭阳的脑袋道:“吓到我男人,也不行。”

    真是偏心!昭阳扫兴至极,背对着永昭帝颓然坐来。

    只听永昭帝命令道:“你从明日开始就去上朝。”

    “为什么呀?我还没到十六呢。”昭阳一听上朝就头大。

    “孤已经让中书省修订了法令,只要是大帝姬的上朝年龄不再受限。”

    “母皇!”昭阳哀怨道。

    永昭帝搭了搭她的肩,坏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要真等到十六开了府,就怕是就跟你二姐一样躲在宫外不来了。”

    昭阳挺了挺身子,讨价还价道:“上朝可以啊,但还得让皇姐再下道圣旨,不能让都察院那些谏官说话。”

    要说宣政殿群臣最怕的是什么,不是皇帝,也不是帝姬,更不是丞相,而是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使,东南西北佥都御史组成的大周最高督察机构。

    她们永远能靠着嘴巴,把芝麻大点的小事上升到民生国本,伦理纲常……

    永昭帝笑了笑道:“那可不行啊,这大周可最讲民主了,作为大帝姬,自然要善于纳谏,任人唯贤才行。不过有些事情也不能太拘于小节。这些谏官的话么,有道理你就听,没道理你就和稀泥,但是不能不让她们说。”

    有道理就听,没道理就和稀泥,也是为君之道之一,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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