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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流年(下)

    慕容璟记得再次见到云卿那日,是永昭六年的仲夏。

    她化名千逸,女扮男装,在胜棋楼中设下擂台,一举拿下十连胜。

    就当众弈客纷纷认输,陆续散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衣的俊俏少年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坐下对她合袖作揖,含笑道:“在下要挑战公子。”

    她的心绪微微有些凝滞,眼前的少年长着一对绀青色的杏眼,睫毛纤长浓密,肤如凝脂,酒窝浅藏,同样绀青色的发丝被一根白玉簪半绾着,不禁让她晃了神。

    她的记忆中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绀青色的头发,绀青色的眼眸,洁白胜雪的肌肤,微笑时牵起的酒窝。

    她还记得那时,他常被一群女孩子欺负,躲在廊下哭鼻子。

    她就跟他开玩笑说:“阿嬗哥哥,你别担心,反正我也没想好该娶谁,如果以后你没人要的话,我就娶你吧。”

    高渐漓听了便责备她:“什么哥哥,没大没小的,叫小叔。”

    高渐漓与纪婠年纪相仿,而纪嬗比纪婠小了将近一轮,只比千忆大了两岁,却差着辈儿。

    不过,面对纪嬗这张人畜无害,又嫩又娇的脸,她实在是叫不出如此德隆望尊的称呼。

    “阿忆,我母亲说我日后得进宫当官,不能成亲。”

    “啊,那就算了。不过这样也好,你就不用担心自己没人要了。”

    在她八岁那年,十岁的纪嬗抱了个蓝眼娃娃来找她:“阿忆,这娃娃是我二姐上个月生的,叫云儿,把他嫁给别人我不放心,不如你以后娶他吧。”

    千忆趴过去打量了一番。

    “这娃娃真可爱,跟阿尘一样好看。”过了会儿她又垂眸叹息道,“可我等他长大了,我都老了。”

    “不老不老,等他十六了你也不过二十三,那庆历帝姬都快四十了,还找十八岁的当小爷呢。”

    “可婠姑姑能同意吗?”

    纪嬗道:“我二姐这么喜欢你,肯定会同意的。”

    千忆又垂眸道:“可我母亲不一定同意……”

    纪嬗摸摸脸,沉思了片刻道:“没事,以后等我进宫当了大官,她们都得听我的。”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一弯月牙形的玉佩:“这个是信物,我要是忘了你就拿这个提醒我。”

    她将这枚勾玉看得极为重要,生怕丢了,所以一直藏在屋内的暗格里。

    可还没等他长大,她就一不留神入了鬼门关,含了回血珠,成了慕容璟,成了簪星卫统领,成了风流京城的兰陵郡主,成了一个与他毫无交集的人。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隔了十一年的幽幽光阴,她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一盘棋局,她赢了他半子,却失掉了整颗心。

    *

    后来,她让慕容琛骗着千悦拿回了那枚勾玉,却只能将它从高府的暗格中藏到慕容府的暗格里,她没有勇气拿着这枚玉佩去找纪嬗,甚至不敢有半点念想。

    除却借尸还魂这点解释起来太过离谱,就算纪嬗能接受,可她有资格吗?

    她是大周有史以来都察院谏官弹劾次数最多的皇室成员,杀夫养小爷,逛青楼玩小倌,在外早已声名狼藉。

    哪怕他不介意这些,可她簪星卫统领的身份本就危险重重,她根本就保证不了自己不会给他引来祸端。

    但她又不想放弃他,更不甘心将他拱手让人,所以她总是与他保持着一种似远似近,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却又在快要陷进去的时候回归理智推开他。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果敢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人,可唯独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处于左右摇摆,踟蹰不前,徘徊不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境地。

    作为只忠于皇帝的簪星卫统领,她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传送了大量情报,揭开了无数真相。

    却唯独隐瞒了两次,每次都是因为他。

    一次他与纳兰昔垚的假婚,而另一次则是云澜的真实身份。

    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云澜与他并非双生子,从当年纪嬗抱着他来高府找她的时候,从她还是高千忆的时候便知道。

    “云”是纪氏嫡系第六代的字辈,若纪婠还有别的孩子养在临安,怎么会叫他“云儿”而不是“清儿”呢。

    薛灵沢死后,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同他在一起。

    所以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拿下广平王一党,等下一任簪星卫统领上任,她要放下一切枷锁,向他提亲。

    可惜还没等到,就传来了他要与纳兰昔垚成亲的消息。

    那夜,她来到纪府,逼他退婚,可他一句“若是我退婚,兰陵郡主能娶我吗?”,将她噎得哑口无言。

    哪怕她心中已有计划,可在这计划完成之前,她无法告诉他,更无法给他保证,因为她不确定这个计划完成还需要多久,更不确定在这风云诡谲的权力之中,她是否有命活着回来。

    不敢回答,更不敢给他保证,因为她怕自己会食言。

    后来,楚宁鸢设局揭发纳兰昔垚和司徒楠,她明明已经猜到了楚宁鸢的计划,正打算告知他。可当策马行至半路,她突然犹豫了。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

    只要此事一日不被发现,那他与纳兰昔垚便永远是名义上的夫妻,哪怕她计划完成,功成身退,也与他再无可能。

    她已经帮纳兰昔垚瞒了此事,也算仁至义尽,哪怕东窗事发,也非因她而起,怪就只能怪纳兰昔垚自己运气不好。

    况且,在千尘求那免死金牌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只要在东窗事发后及时通风报信,也能保下纳兰昔垚的命,将后果降到最轻。

    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拉动缰绳,调转马头,返回慕容府。

    绯色的长裙随风飞舞在秋日的长街上,宛如一株反季而生的牡丹,在秋高气爽的露月,肆意绽放,却因为沾了晨露,平添了几分娇艳欲滴。

    “云儿,对不起,我这一生牵绊太多,从没真正为自己活过,我就自私这一回,不要怨我……”

    再后来,他发现了她簪星卫统领的身份,冒充她引诱广平王起兵,却因为强行催动仙阵,受了重伤……

    那日在冬夜的屋顶上,她第一次推心置腹地对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他以为那番话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情之所至,殊不知那是她埋藏了多年的心语。

    第二日,她终于有勇气从卧室的暗格中取出了那枚勾玉,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踏入了玄清宫的门槛。

    “郡主求见本宫何事?”

    她取出那枚勾玉,双手呈上:“阿嬗哥哥,当年答应阿忆的事情,可还作数?”

    纪嬗盯着眼前的女子,愣神了许久,难以置信。

    从高千忆到慕容璟,她经历了从生到死再到生的过程,经历了身份的变化,经历了责任的转换,可唯有两样东西始终没有改变,一个是对家人的感情,另一个就是对那蓝眼娃娃的执念。

    她为他辟了王姬府,知他从小养尊处优,注重生活品质,却不喜形式上高调奢靡。

    她就选了最好的材料,请了工部最杰出的设计师,打造了这座精致典雅的府邸,没有张扬华丽的外观,却处处显示着低调的奢华。

    她知他有洁癖,喜用芍药花沐浴,就在后府栽了满院的白芍药,待到落花的时节,便能躺在花瓣铺就的地毯上,仰天观星。

    她知他爱看皮影,就在府中搭了戏台,结果被都察院连上三道折子,弹劾她将戏台子搬入王姬府,有失皇家体面,可她不在乎,她慕容璟被弹劾的次数还少吗,不差这一次……

    *

    “母亲,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您将我唤来是哪日吗?”慕容璟靠在慕容淑怀里问道。

    慕容淑哽咽道:“怎么不记得,那是麦月十七。”

    慕容璟笑了笑,笑里是藏不住的苦涩:“高千忆也是那日死的,母亲,女儿恐怕只能陪您到麦月十七了……”

    她没有听到慕容淑的回答,只是感觉有热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向下滚落,越来越多,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对于她而言,这是个带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日子,对于慕容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母亲,替我跟阿琛说一句对不起,是我夺了他的名……瑆儿。”

    “珺”为美玉,“璟”和“瑆”意为美玉上的光华。

    慕容琛本名应为“慕容瑆”,可当年是她一遍遍地喊着“阿尘”,慕容淑为了让她高兴,便不顾族中长老的意见,将小儿改了名。

    “阿琛不会怪你的……不会的……”

    慕容璟沉默片刻,待到稍有力气后继续说道:“母亲,你帮去国师小姨那儿取一颗玄元丹可好,我想和他成亲……”

    玄元丹,将死之人服下,可以短暂将身体恢复到无恙状态,可在半个时辰后,必死无疑。

    半个时辰,对她而言,够了。

    “阿璟……”慕容淑抱着她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

    “答应我,母亲。”

    慕容淑在迟疑了片刻后,含着泪点了头。

    “母亲,我还放不下一人,你找她来见见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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