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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语

    李怀熙定定看着地上的男人,“我皇祖母今日才出了事,大人便匆匆赶来,可真是巧呢……”

    跪在地上的男人梗着脖子回道:“臣眼见星象大乱,自是不敢耽搁,如今太后娘娘遭难,也可证明下官所言不虚啊!”

    李宸渊走上前,略显急切道:“按你方才所言,是何人冲撞了太后,又有何破解之法?”

    “这……”男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不住向李怀熙身上瞟,“臣观西北方位煞气冲天,想来祸根便出在此处……”

    皇宫西北方位处,只有一位贵人在此,那便是坐拥揽月殿的长公主。

    明眼人都察觉出钦天监话中深意,无一人敢开口直言,只有李宸渊轻呵出声:“胡闹,西北处是祯平公主所在,哪来得什么煞气!”

    钦天监再度叩头,声音却是异常坚定:“如今太后娘娘危在旦夕,下官只得言无粉饰,如实相告,只要长公主在宫中一日,太后娘娘这恶疾便难消啊!”

    他重重将头磕在殿前白玉阶上,高声道:“臣恳请长公主殿下离宫暂避,以保全太后娘娘康健。”

    李怀熙垂眼看着这位钦天监,眉梢微挑。

    原来她的好皇叔,竟打得这么一副好算盘……

    李宸渊适时开口:“怀熙,太后一向偏疼你,你不妨便听钦天监一言。”

    见李怀熙不说话,他又继续出言劝道:“眼瞧着快入夏了,你又常常苦暑,何不趁此机会前往承德行宫避暑,待太后病体痊愈,再接你回宫可好?”

    李怀熙抿着唇不说话,忽的起身端起瓷碗,她一步一步走到钦天监面前,俯下身子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既然敢在本宫面前肆言无惮,想必已抱着死谏之心了……”

    她举起瓷碗,朝着他慢慢递过去,“这碗雪莲羹中下了剧毒,你若是真的赤心奉国,不曾有半点诳语,便喝下它以证忠心。”

    钦天监端着碗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宸王。

    李宸渊避开他的视线,反倒是望着李怀熙轻声道:“若是他真的敢喝,你便会信他的话吗?”

    “他只管喝下此粥,旁的事过后再议!”李怀熙眼也不眨地盯着瓷碗。

    “那就……”李宸渊似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扭头看向地上的男人,“请大人饮羹吧……”

    地上的男人听了他的话,盯着面前的碗似是下定决心,高呼道:“微臣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惟愿长公主看见臣的耿耿寸心!”

    话音落下,男人举起瓷碗一饮而尽,然后紧紧闭上双眼,瓷碗从发抖的手指间滑落,“砰”地砸在地上,碎屑四溅。

    大殿内静得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燃烧声,片刻后,男人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喜极而泣道:“没毒,这羹竟然没毒!”

    李怀熙未置可否,转身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太后寝殿。

    吕氏静静躺在床榻上,安静的好似睡着了,只是脸颊处和脖梗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瞧着有些骇人。

    她身后抚着吕氏的手,仔细端详着着她的脸庞,她乌白的头发散在玉枕上,许是昏得过于突然,头顶珠翠和木簪向一侧歪斜,在枕边摇摇欲坠。

    她将珠钗一根根取下来,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皇姐……”李怀邶挪着步子靠近她,“皇祖母怎么样了,她会没事吧?”

    “会没事的。”李怀熙心神不宁,但仍是出言安慰他。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李怀邶眼睛通红,忽的嗫嚅道:“皇姐,今日朝堂之事,你会怪我吗?”

    李怀熙动作一顿,无奈地摸摸他的脑袋,“轩王和李安宁有如此身份,本就不可能轻易受罚,能让他们吃吃苦头已是不错了……”

    “可是怀邶,我觉得你最近——”

    “殿下!”

    殿外钦天监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李怀熙未说完的话。

    “还请长公主尽快离宫!以保全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殿下,你与太后相处愈近,她便更容易有性命之危啊!”

    隔着厚重殿门,男人的声音尖锐刺耳,让人心中厌烦,李怀熙起身,随手将手中珠钗搁入妆奁中,不耐烦地抬脚朝着殿门走去。

    殿门关上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烛火摇曳,空气中只余下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

    天生冲月异象,长公主戾气深重冲撞太后一事不胫而走,已经闹得整个庆朝无人不知。

    人人都以为长公主应当尽早离宫,谁料她反而居于揽月殿内寸步不离,因此处处充斥着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一时间盖过了李安宁虐杀奴隶一事。

    揽月殿内,李怀熙摇着扇子倚在美人榻上,一旁的秋白面色沉重,“殿下,此事闹得满城皆知,已有大臣指责您不重孝道,群起上奏逼您离宫……”

    丹阳翘着腿坐在桌上,朝地上啐了一口,“一群是非不分的蠢货,殿下,既然他们想逼你离宫,咱们就坐住了这揽月殿,哪都不去。”

    “不。”李怀熙起身看向窗外,淡淡道:“我们要离宫。”

    秋白和丹阳俱是怔在原地,丹阳最先从桌上跳下来,抱着胳膊不满道:“殿下,你若是就此离宫,岂不遂了他们的心意!”

    秋白同样不安的开口:“殿下,照宸王此番谋划,只怕您是出宫容易,想回来可就不易了……”

    李怀熙轻嗤一声,她自是知道一旦离宫,以李宸渊的手段,只怕这庆朝江山便要易主了。

    窗外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盛夏的暑气渐起,她趴在窗边喃喃道:“吾闻阴阳书,夏忌甲子雨,赤地连千里……”

    秋白和丹阳俱是神情一凛,在这慵懒燥热的午后,竟是从脚底直冒冷气。

    方才殿下所念俗语,乃是有大旱征兆,秋白掌心濡湿,她低声问道:“殿下,你这是何意?”

    李怀熙撑起身子,瞧着手中青竹柄花蝶团扇,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我近日必会出宫罢了。”

    她又摇起扇子,看向万里晴空,微微眯起眼,“皇叔想给我贯上忤逆不孝的名头,殊不知此次,才是我扭转名声的大好时机。”

    “那太后娘娘……”

    闻言,李怀熙攥着青竹柄的手指微微用力,白皙手背上泛起青筋,良久后才道:“放心,太后娘娘毕竟是他的生母,他此举只为逼我离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及皇祖母性命。”

    秋白仍不放心,正欲出言劝说,便听到小太监在殿门处通传:

    “殿下,沈大人前来求见……”

    李怀熙微怔,不明白沈景洲为何突然求见,于是应道:“请他进来。”

    片刻后,沈景洲撩帘而入,带着些许暖意的微风撩动他的青衫,他站在那里,一如往昔清隽矜贵。

    “沈大人,你也是来劝我尽早离宫吗?”李怀熙问道。

    沈景洲躬身揖礼,淡声道:“殿下,臣来此,是有一物想赠予殿下。”

    音落,一名小太监捧着托盘走到李怀熙面前,恭恭敬敬的将沈景洲所带之物呈在她的面前。

    一叠硬黄纸上墨香四溢,目光所及皆是力透纸背的飘逸字迹,李怀熙身上简单翻过,发现足足有数十张。

    她挥手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李怀熙坐直身子,小扇摇起微风,耳边鬓发娇媚地撩过纤细锁骨处。

    “先生,这是何物?”李怀熙放缓声音问道。

    沈景洲忽的抬眼看向她,眼底略显诧异。

    她……竟然唤自己先生?

    民间学子后生多唤前辈学者为先生,但他任公主少师数日,却是听她第一次这么叫自己。

    他嘴角笑意清浅,慢慢走到李怀熙面前,修长手指抚过黄纸:“我与灵昭寺主持是忘年之交,这是我誊抄的大般涅槃经,由他亲自开光过,可以祈福消灾。”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条珠串搁在黄纸上,“这是小叶紫檀佛珠,可以化煞辟邪,今日便赠与殿下。”

    李怀熙伸手摸着紫黑色的圆珠,声音微凉,“先生,难道你也信钦天监之言吗”

    “不。”沈景洲望着她轻笑,“相反,臣从来都不信天象命数。”

    她屈起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一叠心经,“那先生这是何意?”

    “臣虽不信钦天监之言,但天下悠悠众口难堵,舆人之诵难平,臣以为,这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他将佛珠向前递去,“钦天监之言,天意也好,有人推波助澜也罢,无非是借异象妖邪生事,以佛门清净地之物,或许可堵那些流言……”

    李怀熙这才相信,这位一直自诩清流的文臣,竟真的在偏帮自己。

    “先生,你……”李怀熙一时语噎。

    反倒是沈景洲看出她的不自在,笑道:“殿下,臣乃公主少师,信任维护自己的学生,本是寻常。”

    李怀熙点头,指尖勾勒过纸上洒脱的字迹,她心中知道,只要吕氏恶疾一日不好,那些流言便一日难消,这些东西于她,益处并不大……

    此时沈景洲已经准备就此离去,他起身,刚走出两步,便听到李怀熙轻声道:“先生,你有旷世逸才,大可不必做这区区的公主少师。”

    沈景洲停下脚步,但笑不语,而后躬身行礼:“臣先行告退。”

    李怀熙看着他走出房门,门帘重新落下,殿内归于寂静,她慢慢把玩着手中佛珠,声音极轻,“潜蛟困凤,终有翱翔之日,你我二人的归处,又岂会在这深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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