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开运动会，但晚上还是要回学校晚自习的。只不过，考虑到大家的心都散了，晚自习成了真正的三节“自习”。
这天白天发生了不少事情，坐在教室里的所有人，讲台上的、讲台下的，此时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本来，运动会期间就是各班的野鸳鸯浮出水面的高发期，学生之间的CP就已经够聊的了。今年倒好，新来的四个实习老师之间，也有说不清楚的爱恨纠葛，好事的学生怎么会放过这个狂磕老师CP的机会。
对林微澜来说，白天的事情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一来，都是些陈年旧案，没有下文了这许多年，本身也已经不太执着。
再者，对她来说，天要塌了，也得先把今天的实习材料写了再塌。投入到一件事情里的时候，她能做到完全屏蔽其他的事情。
再加上程寂因为学校里有事，临时回Z大去了，她的警报雷达更是暂时解除了，觉得放松不少。
运动会这两天布置的作业少，学生的空闲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白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对于生活相对枯燥的学生而言，就像是被洒进鱼塘里的一把饵料，平静的湖面一下子溅起无数水花。
来实习也有一个多星期了，班上的E人同学已经和她混得很熟了，眼下蠢蠢欲动地想要来八卦些消息，但碍于她正在认真工作，又憋着不敢开口。
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夏璎珞跑过来，找她去食堂吃夜宵。
在食堂里遇到了班里的学生，她的余光瞥到，一桌子人拱了一个和她比较熟悉的女生出来。
女生叫金樱子，举着两根烤肠有些踌躇。
架不住同学们的热情怂恿，最终壮了壮胆子走了过来，把烤肠往她们面前一递：“老师，请你们吃烤肠。”
“哇。”夏璎珞是个从善如流的，装都不装一下就接了过来，“真乖！老师谢谢你啊。”
“那个……老师，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啊？”
林微澜回头，瞥了一眼他们那桌子满脸好奇的人，转身摆老师的架子：“作业都做完了吗？跑来八卦老师。”
“小林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八卦啊？”十六七岁的孩子，还单纯得很，以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藏得很好，“不是我要问的，是他们非要我过来问的！我就负责问，老师回不回答都行。”
见她卖队友卖得干脆利落，林微澜笑了起来：“那你问，涉及隐私的话我不回答。”
“好，那我问了哦？”她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然后用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大声提问，“老师，我们想知道，程老师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
林微澜回答得很快，不带一点犹豫。
“啊？”惊讶于她干脆利落的回答，金樱子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又接着问，“那夏老师呢？”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说好了只能问一个。一根烤肠，一个问题，很公平。”
夏璎珞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把学生赶走了。
林微澜看着她飞快地跑回自己那桌，他们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一阵哗然，又忽然笑开，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少年人的悲喜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她听着他们的笑声，终于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像她从来都想象不到，夏莫阳会用那样的表情，对她说那样的话。
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他，发现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躲闪的眼神。
无数次，无数次她看向他的时候，他都躲开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到底是没有变的。
她想起白天在主席台背面，被他按在墙上的时候，她抬头问他“你是不是一直喜欢我”的时候，她真的以为可以听到一个不再躲闪的回答。
无论是与否，她也只是想听个回答。
但他还是选择了回避。
预备铃响起，食堂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你别说，不光学生好奇，我也好奇。”见没人了，夏璎珞才问起来，“下午你们在墙后面都说了些啥？我看夏莫阳回来的时候，脸色可真难看。”
她回答了一句听起来毫不相关的话：“以后做老师的话，你最怕遇到什么样的学生？”
“啊？”以为她只是单纯地转移话题，夏璎珞想了想，回答，“喜欢逃避问题的学生吧。在我看来，学习到后来无非就是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有的学生不是发现不了问题，是发现了问题喜欢逃避。”
“对了，我也最讨厌这样的人。”
她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的什么。
夏璎珞感觉奇怪，又仔细想了想她的话，突然悟了：“哦！他不肯直接回答你的问题，被你怼了吧？”
“其实，他回不回答都是他的选择，但我真的很讨厌，他们对我一句实话没有，却总是想从我这里套到真话的。他们不说实话，我也不说实话，看谁先憋死谁。”
“哈哈，不愧是你。”夏璎珞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表情又严肃起来，提醒她，“呐，说不说实话是一回事。可是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吗？我说的是，你到底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个吗？还是都不喜欢了？”
“嗯？”
她这话问得切中要害，林微澜愣了愣，忽然想起，从前她也被问过类似的问题。
秋季运动会后，天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
降温后的教室里很闷，又因为一整天不开窗，气味也难闻。所以，晚自习课间，林微澜总是喜欢站在走廊上透气，大多数时候捧着拿来暖手的杯子。
苏沫也捧着杯子，从楼下跑上来，和她站在一起：“嚯，今天好冷啊。”
“是啊，教室里挺暖和的，但是待久了头昏。”
“生物老师说，是因为人太多，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缺氧了，哈哈。”
“这不是我们班昨天上的内容吗？你们班进度要慢啊。”
“是啊，哈哈。”
正东南西北地聊着，夏莫阳和程寂从走廊另一端并肩走过来。
走近的时候，夏莫阳扔了一罐热咖啡给她。
差点没接住，林微澜骂起来：“砸到我了！”
“别碰瓷啊！”他摆摆手，缩了缩脖子蹿进了教室。
程寂走得慢一些，在进教室之前，特意停下来，等她看过来的时候，朝她微微笑了笑。
苏沫都看在眼里，撞了撞她的肩膀，凑过来：“欸，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么熟了？”
“有吗？”都是些寻常的事情，林微澜倒是不以为然，握着热咖啡当暖手宝，“和夏莫阳熟一点，毕竟是同桌嘛。和程寂……也就算是认识吧，点头之交。怎么了吗？”
“欸，不是我八卦啊……好吧，就是我八卦。你有没有觉得，程寂好像喜欢你啊？”
“啊？没有吧？”林微澜嘴上这么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的种种，尤其是公交车上那个意外的拥抱，她到现在都不敢去细细回想，怕自己想多了，“你听到什么了？”
“倒也没有听到什么……不过，你不觉得他对你很特别吗？”
“……没有吧？他对谁不都是那副样子吗？哪里特别了？”
“嗯……”苏沫摇摇头，表示不认同，“就拿刚刚来说吧，我看到他对你笑欸。”
林微澜也笑了：“你这话说的，他又不是面瘫，打招呼的时候笑了一下，怎么啦？”
“不，不是笑不笑的问题，重点是他的眼神。”她眯起眼睛，尽力描述起来，“就是那种，看到喜欢的东西的眼神，就是会发光的。”
“嚯，你什么时候开始都会读微表情了。千万别胡说，全校多少女生喜欢他啊？我可不想跟他扯上什么粉红色的关系。”
“那不说程寂。夏莫阳呢？”
“什么？”
“我觉得，夏莫阳也喜欢你。”
林微澜没有看见，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苏沫的表情明显紧张了起来。
说到夏莫阳，林微澜的态度明显不同了，斩钉截铁地否认：“你可别埋汰我，绝无此种可能。革命感情很坚固，而且我俩，属于互相看不上的那种。”
“真的啊？那就是说，你不喜欢夏莫阳咯？”
“你可住嘴吧，大晚上的别说鬼故事了。我喜欢他？我喜欢程寂都不会喜欢他。”
“哦~那就是说，你也是有可能喜欢程寂的咯？”
苏沫放松下来，开始打趣她。
“去去去，搁这儿给我挖坑呢？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喜欢下次月考考年级前十。”
此时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起来。
苏沫忙说了句再见，匆匆往楼下跑去。
“你那天只跟我说，你以前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程寂。”夏璎珞还原她那天晚上的话，还特意掰着手指再现了“四个非常”的名场面，“那现在呢？还喜欢他吗？夏莫阳呢？过去喜欢过吗？现在喜欢吗？”
林微澜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被她这么一问，她才发现，从认识他们到现在，已经六年了，距离高中毕业也已经三年多。
在这段时间里，她真的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也没有认真地回答自己这些问题。
她像是在重复夏璎珞的问题，又像只是喃喃自语：“是啊，我还喜欢他吗？”
有人说，所谓的“白月光”，不过就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的上限。
如果这个上限太高，或许此后余生都会念念不忘；如果遇到了超过这个上限的人，白月光也会成为饭粘子。
人们总是会利用想象，去美化没有走过的路，去神化求而不得的人。
林微澜忽然想，如果毕业的时候，他们没有分手，走到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我来做一个反思吧。”课后反思是师范生的必修课，这几年都快反思成习惯了，她开始复盘自己的当时的想法，“咱们姐妹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如有遗漏请帮忙补充。”
“请开始你的表演。”
夏璎珞也放下手里的吃的端正做好，打算洗耳恭听。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程寂跟我表白的。真要算起来的话，他喜欢我，比我喜欢他要早得多。我现在仔细想想，我们之间的‘喜欢’有时差。所以，在这段关系里，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鸡同鸭讲。”
“他怎么跟你表白的？”
“严格来说，并不是‘他’跟我表白的。”
林微澜还记得，那是入冬前的某一天，下课以后。
隔壁班的秦凯，也就是和林微澜、苏沫一起考来海中的初中同学，忽然神神秘秘地把她叫到了楼梯间的角落里。
他们平时关系还不错，有事儿也都是直说的，这会儿这搞得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感。
“什么事儿啊？我赶着回去洗头呢，去晚了又停热水了。”林微澜看了看手表，看着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表情，有点着急，“要不然，晚上再说？赶时间啊。”
“不，不行，得现在说。”
秦凯虽然还是很犹豫，但着急起来。
“那你快说。就给你三分钟，不说我就走了。”
此时得林微澜根本没有想到，接下来秦凯说的话，会是她未来纠缠三年的梦魇的开始。
“那，那我说了啊？”他握了握拳，给自己加油打气，表情多少沾点视死如归，“程寂说他喜欢你！”
“哦。”事情实在是太诡异，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程寂什么？”
“程寂喜欢你！”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明显更尴尬了，“我就是个传话的，话带到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我要走了。”
“等等，这是……表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找你，代替他，表白？”
“对……我就说我不来！他非要我来！反正我话带到了，你有什么自己去问他吧，我先走了啊！”
说完，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