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运动会必下雨”定律是科学家苦苦探索，却无法解释其原理的一个自然规律。

    这次的秋季运动会也没有逃过。明明前一天还艳阳高照，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发现天阴下来了。

    上午的比赛开始一个小时，天上开始下起小雨来。

    校领导紧急开会，决定压缩赛程，所有老师都忙得快要飞起来。

    原本放在闭幕式前的师生趣味赛，也顺延到了下个周五。

    相比于清闲，林微澜其实更喜欢这种刚刚好的忙碌状态。忙的时候脑子运行的是另一套程序，根本不会去想一些BUG问题。

    紧赶慢赶，原本预计下午五点结束的运动会，在两点就结束了。

    天意弄人，在校领导宣布闭幕式结束之后，刚过了五分钟，学生还没有散完场，阳光划破云层洒了下来——天晴了。

    “笑死我了，哈哈哈，你看见刚才大校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了吗？哈哈哈。”

    夏璎珞笑得停不下来。

    想来的确是很好笑，林微澜也跟着她笑了一阵，一回头，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她看见程寂和一个女生在拉扯。

    她歪头，有些疑惑，因为那个女生看起来很眼熟。

    “你在看什么？”发现她的注意力转移了，夏璎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什么情况？就直接上手了？是女朋友吧？他有女朋友，还想跟你这样那样啊？嚯。”

    “呵，”林微澜冷笑一声，“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跟你说过，我以前非常喜欢他，你应该能想象，他到底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才让我对他避如蛇蝎。”

    “劈腿啊？那是挺过分的。”

    “劈腿？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条罢了。”实在忍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赶紧跑，我可不想被他以为我在偷听什么。”

    就在她缩着脖子，想弱化存在感，然后溜掉的时候，程寂先她一步叫住了她：“林微澜。”

    “没听见，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林微澜自我催眠着想要加快速度。

    程寂1米84的大高个，真要迈开腿来追她，不过几个大踏步的事情。

    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住了她：“别装作听不见。跟我过来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女生是谁，脸上嘲讽的表情忽然变成了不可思议。

    尽管她一直都知道，程寂冷静的外表下是疯狂的内核，可是每每见他发疯，还是会感到惊讶。

    他就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疯得从不重样。

    他的手劲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你有毛病吗？你当年因为华清清对我说过些什么话，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是吗？”

    听到从她嘴里说出华清清的名字，他也有片刻的愣神：“你还记得她？”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时，为了重新跟她在一起，你跟我说的话，真的要我在这里重复吗？”

    林微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我说了什么？”

    他皱眉，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忘记了一样。

    可就是他这副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你说：‘你是长得漂亮还是家里有钱，你凭什么跟我在一起？’”

    “哇！”

    这回真是被动被卷入了八卦漩涡的中心，夏璎珞不想听也听到了劲爆的内容，惊讶得捂住了嘴。

    他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极力搜索这段回忆，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林微澜气得手都在发抖，强忍住想要扇他耳光的冲动：“你想跟你的白月光重新在一起，我认栽，我退出了，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白月光发黄，洗不白了？

    说着，她又用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还是徒劳。

    她叹了口气：“程寂，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这不像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的让程寂松开了手。

    她揉了揉被他捏疼了的手腕，拉着夏璎珞往体育场门外走。

    路过华清清的时候，从女生迷茫的眼神里可以知道，她根本已经忘记了她是谁。不过林微澜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对华清清微微笑笑，然后离开了。

    “程寂。”两个女生走远以后，华清清才追上来，拉程寂，“刚才那两个女生，是谁啊？”

    “跟你没关系。”

    “可是我刚才看见你拉她。”

    觉得有点烦，他扶着额闭了闭眼，转身看向她：“她是林微澜。”

    “啊。”华清清快速地想起了这个名字，“她是你当时的那个……”

    “是。”

    “你是因为她，要跟我分手吗？可你当时是为了跟我在一起，而和她分的手啊。”

    “你不要忘了，我也因为别人跟你分过手。这几年，我们分分合合的次数也多了，我不专情，你也喜欢过别人，这会儿，没必要跟我算这些旧账。”

    听到他这么说，华清清突然就不装了。

    她收起了脸上示弱的表情，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当时，是你立时三刻要逼她跟你分手，是你迫不及待地要跟我重新在一起。怎么？现在跟她分手时间久了，她成白月光了？”

    “没有别人的原因，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了。”他低头，“华清清，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年纪小的时候，或许我的确留恋过你，因为你漂亮、拿得出手，男人的虚荣心，你明白的吧？现在，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了，自然也就不喜欢你了，你应该——”

    “啪”，清脆的一声炸响在他耳边，随后，脸火辣辣地疼起来。

    华清清不惯着他，一个耳光直接招呼了上去：“程寂，你就是个冷漠又自私的疯子。你从来就不会喜欢任何人，你只喜欢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你等着，我看你怎么倒霉。”

    他看着林微澜和华清清先后走远了，这么多年来，心情第一次复杂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在复盘刚才她们说的那些话。

    林微澜口中所说的、他当年说过的话，此时才慢慢有了一点模糊的轮廓。

    他隐约记得那是最后一次争吵，双方都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那次以后，忽然有一天，林微澜发了条短信，和他提了分手。

    他记不清那次吵架的内容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记得那条短信：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对我不错，我们好聚好散吧。

    他也记得，那天是夏莫阳出国的日子，他正和姑姑、姑父一起在机场送机。

    收到短信的时候，夏莫阳进安检的背影刚刚消失在拐角。他瞥了一眼内容，没在意，把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大概十几分钟以后，在回去的路上，他又点亮手机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条短信。

    心里没什么情绪起伏，甚至觉得她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于是回复她：“好。”

    他也记得，那是最后一次和她有联系。

    现在想想，那句话说得的确十分伤人。

    在一起久了以后，互相都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里。年少气盛、脾气上头的时候，总是照着对方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戳下去。

    那种感觉，就像面对着另一个自己，对方举起利刃，直刺心脏。

    “我从前不知道。”夏莫阳忽然出现，单肩背着包，靠在门口的墙上，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松弛。

    “不知道什么？”他皱眉。

    “不知道你们最后，闹得那么难看。我单纯地以为，你只是简单的移情别恋而已。我早该想到的，如果你想说伤人的话，从来都是杀人诛心。”

    程寂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夏莫阳到底是什么态度，对他、对林微澜：“你想说什么？”

    “你还喜欢她吗？林微澜。”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的事情，和你有关系么？”对上他的目光，程寂的眼神冷了下来。

    “不，不是你们。”他语气冷淡地反驳，“当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当你选择了别人，而放弃了她的时候，就没有你们了。你是你，她是她。”

    程寂一时语塞。

    “你可能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或许，我也该好好想想。我先回家了。”他顿了顿，侧过脸又补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家吃饭吧。”

    出了体育场，林微澜一个人埋头疾走。

    渐渐的，夏璎珞跟不上她的脚步了，她就一个人低头飞速地往前走，好像指望通过快走来消解临时冲上来的、纷乱的情绪。

    见她渐渐走远了，夏璎珞缓过一口气来才朝她大喊：“你站住！”

    林微澜猛地停住，像是忽然想起了要呼吸一样，大口地喘着气。

    那些难以忘怀的回忆忽然又冲上来，不好的回忆和好的回忆交织着，脑子忽然要炸了一样。

    “你冷静一下，冷静。”夏璎珞追上她，在她面前蹲下来，抬头看着她，“很难过吗？”

    不知道是气还是委屈，她的眼睛已经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没有落下来。

    她深呼吸了几次，只觉得脑子没那么昏了，才摇摇头：“没事，我没事了。”

    “没关系的。”夏璎珞伸手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都过去了。”

    人的悲伤在什么时候会到达巅峰呢？

    不是事情发生的立时三刻，也不是午夜梦回的辗转反侧，而是有人一五一十地知道了来龙去脉以后，发自真心的安慰。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林微澜也真的没有觉得有多委屈了，但被她这么温柔地安慰，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扁扁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倒霉，真是倒霉。”夏璎珞发自内心地叹息了一声，“当时所有人肯定都很羡慕你吧？毕竟你和程寂往那儿一戳，明眼人都觉得是你高攀他。可是他看起来再怎么好，到底还是个烂人啊。”

    “也，也不是。”她抹了把眼泪，抽抽嗒嗒地反驳，“他，他那个样子，都是有原因的，他从小……”

    “不管什么原因。”

    夏璎珞放开她，撑着她的肩膀和她对视。

    林微澜和她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认真和严肃的样子。

    她知道夏璎珞是在爱里长大的，她有非常富足的精神世界，所以从来都是快乐的，看事情的方法也单纯。但是她一直忽略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有自己的底线。

    夏璎珞的内心对于“善”和“恶”有一套自己的判断标准，而且绝对不会被动摇。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林微澜：“不管有什么原因，都不是他随心所欲地做这些伤害你的事情的理由。我也不管你有什么原因，你不要原谅他，永远都不要。”

    林微澜一下子愣住了。

    一直以来，在她们这段友谊里，她看起来都是相对比较成熟的那一个。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在她们之间，其实一直都是她在被治愈。

    好的友人，甚至比爱人更重要。

    夏璎珞替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虽然你不应该原谅他，但是你应该原谅你自己。你被困在了那段爱他的时光里，出不来了，所以才会这么难过。你清楚地知道，不应该再喜欢他了，可是你的潜意识告诉你，还是对他有留恋，对吗？”

    是了，这是林微澜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部分。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所以时间会冲淡回忆里不好的部分。

    放大快乐的部分、回避不好的部分，通过这样的美化和粉饰，来与过去的情绪和解，这是大脑的保护机制。

    但是，被淡忘的不仅仅是不好的部分，也有对造成不好回忆的人的负面情绪的消解。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在这三年里，她无数次回忆起他的时候，越来越多的都是一些快乐的瞬间。

    恨也站不住脚，爱又爱不下去。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恨他的话，试着不要去爱他了就好。你不要原谅他，但是要原谅你自己。”

    情绪稍稍得到平复。

    林微澜回过神来，突然反应过来，这么高深又有哲理的话，居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上下打量了她几个来回，有些怀疑：“你不是夏璎珞吧？夏璎珞被你夺舍了？”

    “噗。不要小看每一个磕CP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情感大师。”见她情绪好转，夏璎珞放下心来，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她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走吧，姐妹带你去吃好吃的。天塌下来了也要先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