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离别

    嘉禾冷笑:“‘进宫也好,多风光……将来你之婚事势必多磨,不若入宫赚个好前程……’父亲记性不好,我可记得清楚。”

    说着,她插手而立,且待答话。

    魏如栩尴尬一笑,“咳,那不是怕你抗旨,不肯进京么。当时你若肯点头定下曹家这门亲,何至于此?”

    嘉禾反驳道:“可太后分明不满意我。她若不喜,我在宫中怎么过?太后娘娘让我告诉您,虽说苏州远在天边,但她还盯着您呢。”

    “你只要记住,宫里最大的是皇上。皇上喜欢你就成。”

    嘉禾嗤之以鼻,又道:“皇上哪里指望得上?父亲您做了他十年伴读,他一句话就把您踢出京城,不闻不问,让您人生地不熟地做了五年小县令。等缺人了,才把您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

    魏如栩板起脸来,“圣上既下了旨,便是太后亦不能收回成命。入宫日子定在二月十四,吴家舅母会替你张罗。”

    嘉禾掐指一算,不就在后日么。她忽然反应过来:“难道爹爹和太太明日就家去?”

    “自然。如今国库缺钱,皇上用兵要得急,能抽出这几日来,已十分艰难。”涉及朝政,魏如栩并未透露太多。

    他身居要职,近年来作皇帝耳目,在江南一带举足轻重,轻易不敢离开。这番若不是奉命入宫述职,魏如栩也不会亲自送嘉禾入京参选。

    嘉禾埋怨道:“倒把我扔在别人家里。”

    原来,魏家因房子并未收拾齐整,如今这些时日,都是住在吴氏娘家定国公府。

    这公侯门第累世簪缨,规矩又多又大,嘉禾虽是魏如栩独女,亦因庶出身份平白遭了不少白眼。

    这府中上下,哪个不是势利眼?

    她自是不肯独自住在定国公府的。

    此中内情,魏如栩大致猜得到,便劝道:“忍忍。我到时再想想办法。”

    嘉禾点头:“爹爹可得记住。”

    待次日一早,定国公府便大张旗鼓操办起来,为魏如栩夫妇送别。

    魏如栩和吴氏连夜收拾好行囊,已定了申时二刻乘船南下。

    旁人自是笑语盈盈,嘉禾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她长到十来岁,几曾离家?何况这隔了十万八千里。

    虽“家住吴门”,日后却要“久作长安旅”。

    同父母家人也不知何日能再见了。

    她越发伤感,越是珍惜这最后一点点时间。

    吴氏先时淡淡的,后来亦如此。

    临别时,一家三口乘着同一辆马车。

    吴氏还忽然问道:“禾丫头,你真的不打算留人在府里伺候么?”

    吴氏的意思,让她休沐时住在定国公府。

    “不必。”魏嘉禾坚定道。

    定国公府的丫鬟她信不过,人家也未必真心;可自家的丫鬟虽能用,可嘉禾不忍做这个恶人强留人家。

    嘉禾继续解释:“咱们的家生子虽好,可人家也有父母亲人,我怎能叫她也伴着我独在异乡?”

    魏如栩亦道:“只怕阿禾住宫里的时日多,哪里顾得上宫外的下人?”

    吴氏悻悻道:“休沐时总要住到国公府,我这不是怕她用不惯?但你们既有打算,罢了。”

    马车很快停靠在码头,吴氏便去安置行礼。

    魏如栩又与嘉禾多说了两句。

    “三公主虽声名不显,身子也弱,圣宠微薄,但听闻是个好相与的。”

    说着,他忽然掏出个小包袱,递到嘉禾手上,“若想家了,或是遇到难处,便看看这些,至少能宽宽心……”

    他千叮咛万嘱咐,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嘉禾越听越觉得心里堵得慌,起初还能答两句,后面只能红着眼睛“嗯”两声了。

    吴氏那头又在催,魏如栩即便有千万个不舍,也不得不告别了。

    最后又叮嘱一句:“若在宫里遇上什么招惹不起的故人,也只当不曾相识吧!在自己家里你是一呼百应,在宫里轮不到你争强好胜!一切小心!”

    魏嘉禾听着,立时想起碧桃林一事,顿时会意,“父亲放心,我既然入宫去,从前诸事便随风飘散了。”

    他欣慰道:“很好,若遇上麻烦,只管托人传话出来!”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

    嘉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连忙爬上旁边酒家二楼,心想或许能多看两眼。

    她边走,边拆开来小包袱,里头果然卷着几本薄薄的书册,面上那本正是《诗经》。

    嘉禾先是摸不着头脑,“爹爹怎会郑重其事地把它给我?”

    等背过身去,随意一翻,她这才发现原是她爱看的话本子套了四书五经的皮,书页里还夹着好些银票!

    嘉禾这才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忙把书收起紧紧抱在怀中,随即又往栏杆上靠,只为看父亲最后一眼!

    不料才站好,忽然又被人挤开。嘉禾整个人都倒向一边。幸好身后是根大柱子。

    等站稳时,再往码头张望,父亲早登舟远去,哪里认得清船。

    河面上往来船只,她怎么分的清?

    嘉禾又急又气,忽听见把她挤开的主仆二人还在说说笑笑。

    她没忍住,敲了敲栏杆,道:“难道你没长眼睛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做主子的尚未开口,仆人先挡在他面前。

    嘉禾理直气壮:“若不是你,我怎会错过和我爹爹告别?”

    “你简直强词夺理,我家公子……”

    “小武退下。”这公子倒好声道歉,“姑娘抱歉,你请。”

    他合起折扇,给嘉禾让出块地方来。

    魏嘉禾一把打落他的扇子,委屈道:“不必了,他们早已登船离去。”

    不料主人未拿稳,扇子竟脱手跌下楼去。

    仆从小武心在滴血:“那可是前朝大家李希古的扇面,跌坏了你赔得起么?”

    嘉禾瞪回去,“赔不起,你待如何?”

    “小武!你住嘴!”那男子连忙喝止自家仆人。

    嘉禾亦转身下楼,忽地没了踪影。

    到十四日,果然国公府大太太李氏领了嘉禾入宫。

    因当今并未立后,宫务便由慧贵妃并丽、贤二妃主事,德、荣二嫔协理。若实在有难办之处,再由慧贵妃请太后出面料理。

    如安置公主伴读这等小事,慧贵妃便大手一挥,放给她们去办。

    无他,二公主乃荣嫔所出,三公主伴读魏嘉禾又与德嫔吴氏沾亲带故的。

    至于大公主,她养在寿康宫,自有庾太后料理。

    因此嘉禾入得宫门来,只在慧贵妃宫门前点了个卯,便直接去了德嫔的含章殿。

    德嫔早得了信儿,笑盈盈地和嘉禾寒暄几句,便差宫女芸香带嘉禾面见三公主。

    嘉禾见德嫔与李氏还有眉眼官司,非常识趣,忙不迭地告退了。

    出了含章殿,沿路往西,也不知走过了几个路口。

    芸香忽地停下来,恭敬施礼道:“奴婢见过二殿下。”

    魏嘉禾忙跟着道:“拜见二殿下。”

    她头低低的,恨不得低到尘埃里。但即便如此,一见他那双绫罗做的鞋,魏嘉禾立时便想起他轻描淡写将人杖毙的情景。

    她心内一颤一颤的。

    不多时,头顶传来一声低语:“免礼。”

    说着便绕开嘉禾,继续向前了。

    嘉禾仍不敢动,直到芸香笑道:“魏姑娘,二殿下已然走远了。”

    “是吗?”嘉禾这才松了口气,尴尬一笑。

    “你快把帕子绞烂了。”芸香哈哈直笑,又道:“您还不知道吧?二殿下与三公主比邻而居,日后说不定要打交道,您这样怕殿下可不成。”

    她硬着头皮答道:“我既是做公主伴读,自然和公主一处。二皇子想来见不到几遭。”

    芸香接着道:“咱们圣上拢共只得了三子两女,子息不丰,所以公主们也同皇子一样教养。太后娘娘亦疼爱孙辈们,估摸着得等殿下们成亲,才准他们出宫开衙建府。路还长着,我慢慢说与姑娘听。”

    嘉禾点了点头,便跟着她继续走。

    当今圣上一共生了六子三女,养成的不过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二公主、三公主而已。

    二皇子生母在圣上潜邸时便已夭逝,养母娴贵妃亦于早年间离世。四皇子为贤妃所出,六皇子则是丽妃所出。

    二公主生母荣嫔,多年来盛宠不衰,却迟迟未能怀上个皇子。三公主生母无福,生下她来便难产而死,只被追封了慎嫔。而三公主因胎里不足,生下来体弱多病。

    此外,大公主本为先帝——即当今圣上嫡兄之独女。圣上即位后,为显一家亲厚,便将大公主当做亲生子教养。自己的几个女儿也由大公主来序齿,个个往后移了一位。

    从她们封号可见一斑。大公主为晋阳,二公主晋陵,三公主便只得了个延陵的封号。

    芸香一一道来:“二殿下住在永延殿,与三公主的承光殿仅有一墙之隔。四殿下分了德阳殿,六殿下的景福殿亦离永延殿不远。大公主随太后娘娘住,二公主则分在明光殿。”

    见嘉禾默默无语,芸香忽地笑道:“很绕口是吧?您放心,等住得久了,便一清二楚。”

    嘉禾一面听,一面点头,她早从父亲处听来一些宫闱秘事。其中二皇子诸事她更是门清。

    未登基前,皇帝仅有二子,长子早夭折,次子便是牌面上的长子了。只是圣上登基后,庾太后一人把持前朝后宫,他日夜殚精竭虑,实在抽不出身照顾丧母的二皇子,才将他养在宫外。等皇帝大权在握,再将人接回来。

    二皇子深负圣恩,初初回宫,皇帝便要封他个五珠亲王。但太后联合宫外大臣,以二皇子稚子年幼、生母位卑,养于宫外、未知品性等由头,驳了回去。

    皇帝虽不喜,亦无可奈何。从此诸位皇子都未得加封,不能开衙建府。二皇子沉寂数年,他的生母与寄养经历亦随之成了忌讳。

    魏嘉禾脑海中又想起父亲临走时的话,其中深意便旨在此处。

    何况还一个庾太后!虽然如今退居后宫,可她的行迹绝不是含饴弄孙的做派!

    魏嘉禾如今仔细想来,那日小选也大有蹊跷。庾太后将她们几个姑娘打发出去,偏她被引春引去碧桃林,误了面圣时机这才落选。假使没被绊住脚,她急匆匆回去恐怕也冲撞了圣驾,更不得了了。

    而皇帝有意与太后打擂台,强行留住了她。只怕庾太后心里仍不好受。

    嘉禾自忖不过只是个弱女子,才不想牵扯上他们的机锋。

    “姑娘只需记得,在宫里谨慎小心总没错。”见她忧心忡忡,芸香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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