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的眼神恢复成漠视平淡的样子,像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引起她的丝毫波澜。
眼睛里好像没有什么情绪,又好像都是情绪。
把酒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指尖绕着瓶口来回摩擦,头发顺着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不紧不慢的回应,“是吗?”
林兮缓缓抬头看向镜子里那个裸/体的自己。
黑发、红唇、通体雪白。
好像透过她就能看到过往几年所发生的一切。
声音微变,心如止水的说道:“放心,我会考虑的。”
缓兵之计而已,
反正没人会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林兮走过去把手机丢到床上,转身拿起一个盒子。
这是她最后收到的东西。
红色玛瑙和银色手链,宛如古时的苗疆少女。
打开盖子指尖捏着举到眼前,思索一瞬从手腕取下,然后俯身戴到脚腕上。
走起来一步一响,从镜子里看,脚踝纤细,灯光打在上面泛着光泽。
林兮侧着身子打量,立起脚尖——
如果晃动起来,应该会更好听。
——
林兮离开前回了趟家,准确来说是她妈和后爸的家。
她刚抬胳膊想要把东西递出去,许父就热情的接过,状似埋怨的笑着,“来了就好,每次拎这么多东西。”
“回家还这么客气。”
门在身后关上,许父言语慈爱,“先进来吧,你妈妈跟我说了你要来,她买菜去了。”拍拍许奕阳的背让他去厨房把杯子洗干净拿过来,“我说我去买,让你们多聊一会儿,她坚持自己去,非说我不知道怎么挑你喜欢吃的鱼。”
这是林母的第二任丈夫,林父去世后的第二年她就结了婚,之后就生了孩子,好在当时的她刚好18岁,不用再选择监护人,自己独立了出去,自生自灭。
除了刚上大学的第一年收了林母给的生活费,除此之外再没拿过她的钱,就靠商拍养活自己。
又在澳洲念书,跟这家人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大家说起来算不上熟识。
林兮笑的客气,“不用麻烦了。”
许父转身把袋子放在架子上,“热不热啊,一路拎上来肯定累了。”挽起衣袖拿过水壶倒水,“先喝口水坐下来歇会儿。”
然后直起身子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表,“你妈妈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很快的。”
林兮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景,站在原地只微微挪动了两下,“不用麻烦了,一会儿回来您跟她说一声就行。”扭头指了指刚被放在架子上的盒子,“这个是朋友带过来的,对你们身体有好处,饭,我就不吃了,麻烦您了。”
言辞完整,语气柔和但态度坚决。
许父看着她的样子大概知道了。
这是她的惯例,每次出远门之前都会来说一声,“又要去拍摄了?”
林兮点头应答,“对,下午2点的飞机。”
“这次去哪啊?”
林兮的眼睛异常明亮,弯成了盈缺的月牙,丝毫看不出已经通宵两天的疲倦,“不远,在西藏,就是得上个山。”
“那学校那边还来得及吗?”
“导师说了晚去一个月也行,线上就可以。”
像是任何一个长辈与晚辈之间的问答。
等她一脚油门出发的时候,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撒了谎。
林兮只是忽然不知道如果见到要说些什么。
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丈夫还是让她独守空房的婚姻。
明明已经拥有了新的家庭不是吗?
只有她才是那个被遗留下的外来者。
林兮离开不久就收到了林母的信息
【兮兮,注意安全】
【等你回来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她垂眸坐在机舱里,拇指悬空迟迟没有落下。
果然,是怕她回不来吗?
空姐催促着关掉手机,林兮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最后又一字一字删除,只回了句,【好,我知道】
【你们注意身体】
关掉手机,她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极目望去,远方的尽头是一条模糊的天际线,像通往宇宙的入口。
航班连飞8小时后在斯亚贝巴中转,又2个小时抵达布琼布拉国际机场。
踏下飞机的一刻,温度骤升,日光刺眼。
机场显示屏上标记着“Trial operating system”,使用的还是试用版操作系统,显然是为了不支付费用。
林兮收拾好行李,租车前往。
戴好墨镜,把一首《非洲之恋》开到最大,一脚油门,飞驰在布琼布拉夺目阳光的高速上。
2783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地形多为山区,大部分人只能从事农业,但这种地形条件根本无法靠农业养活1250万的人口。
所以,布隆迪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放眼过去就是一座土黄的城市,路边坐满了无所事事乞讨的人。
这里骑自行车就能当土豪,更何况她一个女人独自开车前往,每次停车都会遇到无数的围观和乞讨。
因为没什么游客,所以都还是土路,道路两旁种满了两人的棕榈树,根本看不到别处,也没什么路牌,要开车经过很远才能看到一个景点的告示牌。
很小,还不通网络,她租的wifi到这里也没了信号,幸好离开机场之前拿了一张当地的地图。
虽然也不知道这是多久之前的版本。
临下飞机时,林兮特意问空姐多要一瓶水,但是3个小时过去,她整个人像是被烈火炙烤。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沿着路标行驶。
下午2点08分,突然下起暴雨,热带雨林的雨是瓢泼大雨,说下就下,来的快去的快,但一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她第一时间收好相机,然后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一路小跑逃出雨雾。
四周斑驳破旧,旅途疲惫,她现在只想彻底躺进被窝里好好休息。
布琼布拉是首都,但一旦离开市中心就没有高楼大厦,目之所及只有街边低矮到近乎破烂的摊子。
林兮拿出相机从远处看到进处,快门没停。
眼看阳光渐弱,她不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
沈澈怒气冲冲的从查尔斯的办公司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被护士拦住说有他的电话。
这里位置偏僻,信号不好,固定电话最实用,但弊端就是需要人转接。
他刚拿过电话就听到那头的人说:“沈医生吗?有人找你,说是你女朋友,在这里迷路了。”
沈澈刚因为一个小女孩儿的会诊和她的主治医生吵了一架,现在怒火中烧,一头雾水的直接反问,“什么女朋友?”
警察胆怯的看了林兮一眼。
60分钟之前,林兮只是想询问一下今晚入住的酒店位置,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是他们太过热情好客,一群人围过来帮着解答问题,可是这里的人不懂英语,林兮用了法语也不行。
别说长句听不懂,连最基本的关键词也都猜不出来。
她偶而会蹦出几句基隆迪语,这群人就更加来劲,以至于最后把警察都喊来了。
酒店的位置是知道了,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暴雨水位上涨超过排气口,车的发动机进水了。
她也试着发动几次,无奈车身哐当晃动两下就彻底报废。
这雨实在太大,半个车身都被淹没在积水里。
不知道是不是雨停了气温愈发上升的缘故,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异常烦躁。
她想抽烟,又必须忍耐。
因为都被水给泡透了。
林兮这下算是知道热带暴雨的威力了。
除此之外她的护照和钱夹都被水泡的彻底,一拿出来雨水淅淅啦啦的往下落。
没了身份信息,即使有车她今天也住不了酒店。
所以她干脆把规划提前,跟警察解释说自己是这里援非医生的女朋友,离家之家说好了结婚结果一走这么多年,让她白白苦等,现在年纪越来越来大,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却不见人回去,她得来看看这个负心汉是不是乐不思蜀直接在这里安家了。
林兮记得林父说过,这里的医生地位很高,只要说出来名字大家几乎都知道。
她其实抱着侥幸心理,毕竟这个人的名字她最后一次听到还是7年前,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如果不在的话她也准备好上演一出悲痛欲绝,未婚夫离家多年,自己孤苦伶仃却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的被抛弃女人的戏码。
能不能找到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到那个援非医院去。
那里有她需要的东西。
他们站在高地,太阳一出来水分蒸发的很快,林兮大咧咧的盘腿坐在路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着。
只有风在吹。
或许是这里实在太小,即使努力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充其量只是日复一日的忙碌,只为生存。
也只能生存。
满足口腹之欲,就开始能偷懒就偷懒。
所以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叽叽喳喳声音不停,林兮听不懂但也大致猜得出来,他们把这件惨案和八卦翻来覆去的讲了一遍又一遍。
一群人笑的揶揄。
她就这么直视着太阳,即使隔着墨镜眼球也微微刺痛。
出师不利的暴雨、拍不出的照片、无法控制的情绪、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后备箱里的行李大概也被泡成了水池…
她抱着相机默不作声,但杂乱的构图和越来越快的快门无一不在显示她的烦躁。
林兮拧眉盯着镜头,万里无云的晴空、高耸入目的棕榈、路人黝黑的皮肤……以及——尘土飞扬的远处。
有车来了。
是一辆越野。
林兮站起身子,从相机里抬头。
车门打开,有人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只一个背影,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衣摆鼓风,但看得出身材很好。
然后一手一个箱子,逆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