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休整后,送亲的车队又启程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进了城中,她打帘看着靖国人声鼎沸的街道。
一旁的苏泽趁这时丢了一包东西给她,她接下一看是个四四方方的纸包,一个婢女莞尔道,“苏大人还挺贴心的,特特买了这靖国特产给咱们公主尝鲜呢,这是怕公主适应不了异国食物吗?”
九芙打开纸包,里头有好几样糕点,藕丝糕?她咬了一口,酥软甜腻,还有些温热,倒是与自己之前吃的不一样。
她没有吃太多,剩余的都收在衣袖里头,苏泽说的对,这里的人都不能信任。
到了驿馆,九芙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有宦官来宣旨。
“封梁国和亲大公主梁月白为才人,赐住华清宫。今日戌时进宫。”
接完旨众人皆是一脸愤然,九芙早就习以为常,按例问一旁的婢女道,“才人是几品呢?”
婢女跪下,“回殿下,才人,才人是正五品。公主在大梁可是正一品的官位啊,再者公主怎可做妾?!皇上不是说让公主嫁予靖国做王后的吗?”
这是明摆着的羞辱。弱者在谈判桌上哪有一席之地。
九芙只温柔道,“才人便才人吧,我原不在乎这些。”反正改变不了。
苏泽送走宣旨宦官后,脸色愈发如乌云密布般,在靖国的这几天,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往事。他愿意永不想起来,却挥之不去,他每一遍的重温,都在心里如刀割般的疼痛。
一遍一遍,百年来,无一日忘记。
他送公主进了靖宫后外交失败后酒醉,待他清醒,却得到公主冒犯靖国王上被扔给贵妃处置,而贵妃却将其丢入到锦心楼的事。
锦心楼是靖国达官贵人玩乐的所在,何等羞辱,公主为全梁国名声,宁可自裁而亡。
他好不容易疏通了各路关系,散尽钱财终于将公主赎下,去接的时候,却看到了公主不愿受辱坠楼而亡的场景。
婢女们给九芙换上宦官拿来的才人吉服,其中一个名唤春和的替公主打抱不平道,“娘娘白熬了那么些天给咱们公主绣了婚服,在这竟然没法穿,这靖国也太羞辱人了,真打起来,咱们大梁未必就输了。”
九芙笑道,“得啦,哪里就委屈死我了。”
春和有些讶异似的看着九芙,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和说不清的感情,道,“公主该喝药了,皇上为防公主水土不服,特意给公主备了药。奴婢去催催。”
九芙原不敢喝的,可听得这是父皇吩咐的,便喝下了,虎毒不食子。
对镜自望许久,倒觉这个公主对容貌很是好看,不由暗暗心记,她所修法术是可以变化容貌的,然她作为狐狸,本身化形的容貌便已经很美丽了,因此倒不经常幻术变容。
到了戌时,一抬小轿便把公主抬进宫了,跟着去了两名宦官,四名侍女。
这阵势连民间娶亲也不如,九芙虽然没什么感觉,一旁的苏泽和众随侍都觉耻辱万分。
九芙本是狐妖,虽然也曾在凡间流浪近百年,但那都是些不太好的经历,九芙不想回忆。
狭窄的永巷看不到尽头,有几声乌鸦从昏暗的天空掠过。宫人打着灯笼从永巷经过到了分配的宫室后,众人各自收拾,忙碌当口上有几个高位嫔妃赐了东西下来。
“许贵妃娘娘赐梁才人玉如意两把,千年人参两根。”那小黄门凑上来道,还端了一个精致的食盒,“咱们娘娘知道梁主儿还没用晚膳,特赐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许贵妃给我赐点心?九芙记得苏泽说过,许贵妃就是后来送她去锦心楼的那位,怎会好心给自己送吃的。打发走小黄门后,她便吩咐春和来验毒,“苏大人说你是医女出身的。”
春和细细闻了,脸色一变,惊道“有毒。”
九芙听到她说有毒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已经知道的危险总比未知的要好应对。她面不改色,“你好生收着,等入了夜悄悄丢掉,此事千万别伸张,对外就说我已经吃了。”
宫斗这些小伎俩,她九芙早就学过了。
春和点点头下去了,九芙见左右忙着叠被铺床,便悄悄走到廊下唤了信鸽,递了消息给苏泽。
华清宫的宫墙边有几棵白梅,虽荒疏,但在昏暗的天色下也自有一副清冷的姿色。
初到靖宫的夜里,九芙没有睡着。床很软,熏香很好闻,这一切都那么精致华丽,是她甚少接触的。
这一切太出乎她意料了,她本来是要去青丘还钱的,怎么招惹上这个麻烦。
翌日。
要去许贵妃和王贵妃宫里了。九芙微叹了口气,那两人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不由打起精神来。
午膳的时候她假装动了动筷子,又自己回内室啃苏泽给她买的藕丝糕了。因着天冷,藕丝糕倒还没坏。
“快年下了,奴婢看这靖宫上下倒是够热闹的。”春和为九芙梳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
“对了,春和,你跟着我嫁到靖国,可有什么打算吗?”这位主子在靖国没待几天便没了,她这些侍女可都是个什么结局呢,连一国公主都能被扔去锦心楼,这些侍女岂不更成那些人的玩物了。
春和为公主簪花的手一顿,公主此言触动她的心事,她苦笑道,“奴婢这条命早就由不得自己了。”
九芙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若我能在这里站稳脚跟,我会为你做主,给你觅个好人家的,若我……自身难保,你可有想过,该怎么办吗?”
“奴婢,生是梁国人,死是梁国鬼,奴婢会一直跟着公主,若公主不在了,奴婢也绝不会给靖人为奴。”春和的脸上出现一种坚定的神情,九芙按下刹那间的敬佩,柔了声道,“春和,若我站稳了脚跟,一定为你好好寻个人家。”
春和撇撇嘴,“公主啊,我绝不嫁靖人,我宁愿一辈子服侍公主的,再者二位贵妃不是好相与的,站稳脚跟,谈何容易。”
午后拜见王贵妃的时候,九芙大气也不敢出,待行完礼坐下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不由自主的在衣袖里掐手。
王贵妃身着一袭暗黄缀东珠的宫装,里头的赤橘色绣云纹的交领与暗黄相衬,更显得她华贵娇媚。面如白玉,眉如远山,削肩细腰,眼波流转处自有一番风情。
“赏。”
她勾起一抹自得的微笑,大梁公主又怎样,她家本是屠夫出身的,如今还不是高高在上。
“你会唱歌不?”
王贵妃咪起眼睛,歪在贵妃榻上,衣襟撒着,露出里头翠绿的衬裙。
曾经的公主,她自恃身份,不肯唱,贵妃罚了她抄书。如今九芙不得不讨好她,于是应承道,“妾身会。”
王贵妃微微一愣,又道,“唱一曲给本宫解解乏。”
身为梁国公主怎可于他人取乐,一旁的春和气红了脸,九芙拍拍她发抖的手,微微一笑,“那妹妹我就献丑了,还请姐姐多担待。”
她唱了一曲义父曾经奏过的的歌。
“芙蓉开处,芙蓉开处,君若明月照水来,妾似林间清风过,相见欢时别亦难,朝朝暮暮似双雁。”
王贵妃看着她嘴角抽了抽,“本宫以前怎么没听过这首歌。”她唱的什么她怎么都听不懂,这帮子贵女就喜欢这些文邹邹的歌,她听了就头疼。
九芙拿出来十二分的假笑,“姐姐久在深宫,自然不识,这歌是妹妹我在路上听来的,没想到姐姐这么喜欢我,一来就迫不及待的听我唱歌了。”
九芙笑得和小白兔一般单纯,目光真挚。“我和姐姐可真有缘分。”狐狸最善察言观色,九芙如鱼得水。不就是夸人嘛,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贵妃扶额,这一位可真是……她都不好罚她了。
“姐姐可真白,不知姐姐平时都用什么搽脸啊。”
最后九芙顺走了一大堆胭脂水粉儿,王贵妃心疼的喝了一大口茶,天杀的,她原本是要让她吃点苦头的啊。
九芙坐在梳妆台前一个个把玩。好像是茉莉花香,九芙细细闻了,春和笑道,“这王贵妃给的胭脂盒子珍珠玉女粉,蔷薇硝和茉莉油,都是好的东西咧。”
春和在一旁讶异地望着九芙,不觉扶了扶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心里一定很难受,却在这里装的若无其事,真是个可怜虫。
殊不知这些在九芙心里完全不算内耗,她口里随便奉承着,却一句不往心里记,只想着有机会再报复回去。
三百年的修为,她又如何不会这些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