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九芙洗簌好却不见顾序的踪影。
此时雪已经停了。天也晴了,一阵冷冽的风吹来,九芙缩缩脖子却看见屋外厚厚的雪上俨然有一串脚印。九芙往前走去,便见顾序一身鹤氅,立于雪地,眼神晦暗不明。
雪后的空气清新凛冽,九芙深吸一口气,“这里真好,安静,自在。”
白雪晶莹,寂静的清晨,竟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可是九芙知道,伴君如伴虎,自己不过是站在深渊旁的人,没有资格去想风花雪月。
顾序深深地望向她,握住她的手说,“那以后,咱们常来。”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为他理了理鹤氅的领口,微微一笑道,“好啊。”
今日顾序一直在批折子,直到晚间才有了空带九芙出来。
“昨日你要来锦心楼,如今已经到了,有什么请求,还不趁孤高兴的时候说。”
那锦心楼的姑娘见了顾序这么一个俊雅贵气的男子便如蝴蝶般扑了上来,直往他怀里扑。
顾序罕见地窘红了脸,他何曾涉足烟花柳巷。
顾序冷脸避过那姑娘,道,“你倒是在那里看孤笑话。”
九芙一点笑意也无,正色道,“妾听闻,靖国的达官贵人最爱到这消遣,可是这里的姑娘愿意倒罢了,可很多都是不愿意的。”
顾序皱了眉,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要孤整顿花业?”
九芙半步也不愿在此停留,转身便走,顾序几步跟了过来,声音带了些许怒气,“梁月白!你当孤宠爱你,就敢肆意干涉内政了吗?”
顾序扯住九芙,九芙冷笑道,“没错,那你把我扔到锦心楼去啊!”
“你说什么呢!”顾序怒极反笑,一时间竟然不知这小妮子发什么疯。
“顾序,我如果冒犯了你,你会不会为了羞辱我大梁将我扔到这里?”九芙行事向来带有目的,如此一闹,一是要为梁月白讨个说法,二是要试探自己在顾序心里的位置,三是怜悯锦心楼被迫留下的可怜虫。
顾序挑挑眉,“我有这么傻?不说孤现在不舍你了,就是孤没见过你,也不能把这么一个把柄送给敌国吧,那梁国听闻了,还不得疯了般打过来。”他刮刮九芙的鼻子,“除非是梁国细作,才乐意孤这么处置你呢。”
九芙微微笑道,“贵妃娘娘就是那么吓唬我的,我实在害怕,所以来试探您嘛。”
顾序脸色微微一沉,九芙晓得自己目的达到,于是蹭着他的衣袖撒娇道,“现在我不怕啦,咱们回宫吧。”
九芙心里暗笑,这贵妃娘娘如今也栽了跟头,叫你再也欺负不了梁月白。
回宫的时候,老远就听到登闻鼓的咚咚声,顾序变了脸色,叫停了马车便问承安,“谁在敲登闻鼓?”
承安有些难以开口,结结巴巴的道,“是个女子,嚷嚷着京兆尹冤枉她家相公。”
“登闻鼓,你们也有登闻鼓?”九芙一下子来了兴趣。
顾序撇了她一眼,“你们有登闻鼓,还不许我们一样学样吗?”一边头疼的朝着承安摆摆手。承安便不言,只吩咐下面的人把车赶稳些。
他眉头紧皱,九芙方发现他竟是如此疲惫的模样,黑眼圈使得那幽深的眼睛显得更加看不透。
“王上,您昨晚没睡好吗?”九芙试探着问,顾序望她笑了笑“你的肩借孤用用。”说着不容分说的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九芙登时红了脸,浑身发热。她一动也不敢动,只小心翼翼的坐着,这王君也不是好当的呀,他昨晚看折子也不知看到什么时候,这会子困了,回宫之后还有一堆事,想想也是头疼。
她一心软,便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头,又自觉荒谬,惊慌的放下了手。这是怎么了,她转过脸,不敢再看他。
回宫后,顾序便赶着看卷宗,亲自去了凌云阁见了告御状之人。九芙一路呆呆的跟着,一则顾序不让她回去,她不敢自己跑了,二来她也很是好奇。
凌云阁是顾序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顾序隔三岔五地会在这里见见大臣,也偶尔在这里接见外交使节。
那敲鼓的是个妇女。那女子脸色苍白,像是被用过刑的样子。跪在地上,见了顾序进来不慌不忙的行了个十分优雅的礼。临危不惧?九芙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如此风范,莫不是大家闺秀。
那女子叩谢天恩后,顾序便柔声道,“你有什么冤屈,说给孤听。”
九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便站在一旁,有小宫女上来奉茶,见她在一旁,便递给了她。九芙便低了头,含着微笑给顾序端去。对,自己现在是奉茶宫女啊!
“妾身是禁军刘教头的妻子,前些日子,傅衙内宴请妾身官人,三日后,官人未归,妾身百般打探才知夫君已经下了大狱,原来那衙内诬陷妾身相公,说他在宴会上奸污了高小姐。妾身买通了狱卒,才知夫君已经屈打成招,不日将处斩。实在无法,便斗胆面见王上。”那女子虽然气息虚弱,但说话却有些魄力。
顾序有些生气,“你就这么相信刘教头,你怎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此鲁莽,孤日理万机,断没有时间陪尔等游戏!”
九芙见状,也是不敢出声,那妇人却毫无惧色,“妾身有证据,妾在家中找到了一封信,请王上过目,王上,求王上为民妇做主!”
九芙拿过纸给顾序,便站在旁边看了看,不由义愤填膺。原来这刘教头掌握了傅家贪污的罪状,写成了信给周潜周大御史。
“你家刘教头,原是周潜的暗线?”顾序有些头疼,若是波及周潜,这就不单单是冤案,而是党争朝斗。
“是,但周大人去了行都探亲,妾实在没法子,才斗胆越诉的。”
九芙忍不住插话问道,“那找高小姐一对质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妇人红了眼,“高姑娘已经投河自尽了,听说连尸骨都还没捞上来。”
这么一听,或许真是冤狱。也确实难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上,被害人的尸体都没找着,就定罪,这实在有违常理啊。”九芙在狐山为王,大大小小的纠纷也都处理过一些。
顾序第一次见九芙这样大声说话,忽然就想象起来她母仪天下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心情便转好了一点,“月白好似对这典狱之事很了解,不如便由你与御史台周潜一同查清此案?”他不等九芙说话便吩咐承安道,“承安,赶紧把周潜给孤叫回来!”
当晚,顾序又留宿在偏殿,也就是九芙现在住的地方。顾序找了个理由说“梁才人”意外辞世,封了九芙为御前奉茶女官,住在西偏殿。
“梁才人是各方势力均要杀的靶子,背负着太多,而孤的女官,是自由身。”顾序的话不像是玩笑。九芙愣住了,自由身?她与他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何以他对她如此好?她不知如何作答,只道,“谢王上。”
早有丫鬟铺好了床,顾序斜披着衣服在灯下看奏折。
九芙早困了,她翻着早就看了八十遍的卷宗,却不敢上床睡觉。谁懂?
打着打着瞌睡,却有个影子落在自己手里的书卷上,她猛然吓醒,一抬头看到了顾序。顾序抽掉她手里的书,一把把她捞上床榻。
“困成这样了还不上床?”
帘幕重重,烛火幽暗。
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九芙卷着被子靠着墙缩着身子便不理他。
顾序无奈地道,“你怕什么,孤今晚还不知能睡几个时辰呢。”
等了一会,他好像真的没有上床,九芙慢慢转过身来,却见他执了笔在案前疾书。
确实辛苦。九芙放了心,很快便睡着了。
等顾序批阅好奏折,九芙已经睡熟了。他捏了捏她白皙的小脸,这个女孩,像个小白兔那样纯洁,却又倔强不认命,她像清冷的瓷器,易碎却刚强。他想要保护她,可又期望她单凭自己就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同行。
大抵所有男人都是这般想的。宫里的那些女人,无一不是依附他的,无人可与他并肩,而她……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似乎都堪称优秀,不拘泥于闺阁,超脱于内院,她的眼里,有着广阔的天地。
她不一样。而这不同,让他又爱又惧。这样的女子,是不会甘心为他人禁脔的。
第二天九芙早早就醒了。旁边是合衣而眠的顾序。他睡得深沉,也不知什么时辰睡下的。
九芙虽是狐族,但也从未与男子这般同榻而眠。偶然调戏美男子不过是耳鬓厮磨。她有些不自在,忍着把顾序踢下去的冲动,往床边挪了挪,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顾序已经上朝去了。九芙这才悠哉游哉的起床更衣,春和给她梳妆时却道,“王上走的时候说,周大人已在回京路上,要你准备准备办案子呢。王上还说了,若公主不想去了便不去。”
九芙心情一下子明媚了起来。
“太好了,我这可算有事做了,天天在这屋里不是制茶就是制香,我快要闷死了。”每次做这些闺阁大小姐的玩意,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林府的囚禁生涯,她烦闷不已。
对了,正好借这个由头和苏泽接头,她还正头疼如何不着痕迹的把他找回来呢。
“你去回王上,这案子交给我绝对没问题,我们梁国的大使苏大人颇善勘验之道,还望王上允他和周大人一起助我判案。”
春和又道,“对了,王上送了好些珠玉首饰过来,公主要看看吗?”
九芙有些高兴,便道,“拿来瞅瞅。”虽说公主行头陪嫁亦是珍宝,可自从被封为才人来到靖宫,春和给她用的都是低调的绢花银饰。顾序给的这些东西,这叫人看花了眼,九芙微微一笑,便自己拿了妆匣赏玩。
匣子中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支花里胡哨的步摇。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却听得那步摇发出一串串优雅的叮当声。通体金质,呈螺旋状,端末屈呈凤凰式样,缀了雕成细小细小五瓣桃花的粉色玉坠子,一动,那许多玉坠子便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好听。
春和方才给她绾了素髻,她正好将那步摇往发上一比,那铜镜里的人瞬时变得雍容华贵起来。
她突然想到自己,糙了三百年,几乎都是胡乱编发,哪里梳过这样的头,如此美丽。这公主的生活哪里可悲了,还不用担心隔壁熊精偷袭,还有这么多人伺候,她心下不快。
她稳稳的戴上那支步摇,又换了件华裳,等她折腾完,顾序已然下了朝过来了。顾序见她戴了那步摇,不似平日低调的妆扮,不由微微得意,这个女人,终于肯上点心了,女为悦己者容,她说不定动心了,不由心情大好。
拉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腕空空,不由问道,“孤送你的玉镯呢?”九芙方起来昨儿睡前褪下了在枕头下,便道,“昨儿睡觉我嫌它咯手,便褪下了。”说着去榻上拿镯子。因着她是爱靠里睡的,镯子也放在了里侧,便只好俯身去拿,这一回身,却和顾序撞了个满怀。
顾序温柔地又给她戴上玉镯子,一面道,“在宫里倒也罢了,出宫的话一定要记着把镯子带着,听闻玄褚的玉有灵性,可以护主,挡灾。再者咱们靖国唯有孤的手里玄褚的玉,你戴着它,没人敢欺负你。”
“嗯,知道啦,今天吃什么啊?”九芙心里一暖,眼睛微润,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的感觉,只是他保护的是梁月白,不是狐妖九芙。她不由微微难受,只摇着他的手撒娇掩饰道。
顾序听少女这般跳脱的话,不由无奈一笑。到底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