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泽来之前，她特地精心打扮过，涂了层粉遮去眼角那一分细微的疲累，又擦了胭脂提了提气色，这才款款出来。

    苏泽却是很淡然的样子，从容的行了礼，九芙刚要开口，苏泽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提前道，“听闻王上新宠了一个宫女，藏在了西暖阁，上心的紧。臣知是公主。”

    他说话虽恭敬，可眉宇间却有掩不住的缊色。明明……他早该想到的，只有承宠，才能逆转公主惨死的命运。

    “苏泽，他已经允我一生平安喜乐。”

    “你知不知道他纵着贵妃羞辱公主！借此羞辱大梁！”

    苏泽强压下自己的失态。

    “我情愿你喜欢他。”他低声，“这样，也不算太难受。”

    “王上借查案之故让你我相见，以慰你思乡之苦，实际上案涉党争，我不能参与，看到您无恙，我便回四方馆了。”苏泽于是行礼告退。

    九芙有些发愣，看着他告退离去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谁知竟莫名说出了这句。“你，你若是不愿我和亲，为何不带我回和亲之前？”

    苏泽回望的她一眼，不由失笑，“我的姑奶奶，你当我是蜀山道士？我怎么知道如何操控回溯多少时间？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多试几次。”

    “你不怕遭天谴吗？如此执念，你简直是入了魔……”

    “你说的没错，我早坠魔道，天雷地罚我愿意承担。”他的眼里什么都不在乎。

    九芙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朝便有女官查案的先例，九芙如今是御前奉茶女官，这案子自然也是查得的。

    南书房陈设雅致，书架清韵与兰草清香相得益彰，门后还放了把琴。赶巧的很，两拨人就在门口遇见了。

    这日，九芙穿了女官服色的藕粉色缠枝葡萄花湖绫夹袄，未有过多装饰，却是清雅出尘。周潜微微一笑示意，心里却狐疑着眼前这丽人是否真的能帮上忙。

    九芙先与周潜理了理案情，决定还是先到高小姐自尽的河边勘验，然后再去见见刘教头。

    在河边走着，九芙缓缓叙述着当时的场景，“卷宗中记载，当时夜已经深了，高家嬷嬷在河边发现了小姐的裙带飘在河上，断定小姐跳了水，这里便存在一个疑点，既然夜已深，为何这高家嬷嬷会出现在河边？”

    周潜点头，“看来这高家咱们也得去一趟了。回头我派些人手去调查当晚高家所有人的去向。”

    “不仅是高家，衙内家才该好好查查。现在指认刘教头犯罪的证据是他二人曾同时离开宴席，还有高家侍女一个人证。”

    “要我说，对那侍女上刑必然水落石出，可是她家小姐是受害人断没有审问受害方的道理……”

    谈着谈着便到了晚上。有侍女奉了茶来，九芙习惯性的替周潜斟了茶。不想顾序却推门而入。

    “月白，。”

    周潜何等人物，这么一看便明白了二人的关系，立刻放下茶，托词回去细看卷宗，行礼离去。

    顾序拉着她一直走回西暖阁，一言不发。

    “怎么，你连自家臣子的醋也吃啊。”九芙完全没懂他眼神的戾气。尚自坐在梳妆台前如常地一根一根褪下发钗。原本梳的端端正正的头发便被搅乱了，很有些家常的样子。

    顾序捉住她的双手，接着，俯下身来吻上了她前一秒还笑嘻嘻的唇。

    她手中的发钗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叹息。

    两人的剪影倒映在铜镜里，微微有些扭曲。

    冬日的夜里没什么月光，只有暗淡的烛光在独自摇曳。

    那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吻，也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没有拒绝。任由他索取，到呼吸渐渐急促。

    他松开她，漆黑的双眸在烛光下格外好看，像阳光下的雪一样。奇怪，为什么会像雪。

    九芙自己也为这个想法发笑，他的眼睛，像雪一般冷。九芙背过身去，眼眶红红的，想哭又想笑。她慢慢说道，声音如微风般低弱，“你喜欢我吗？”

    “我爱你。九芙，可是我知道你不爱我。”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远远的从身后传来。

    烛火依旧闪着，闪着。

    九芙质问道，“那你可不可以不攻打梁国？”她咬着唇，泪水还是一滴一滴扑簌簌落下来。

    “我，对不住你。可你若见过从前的我，或许便会原谅我。”

    这些话，千万不能信。九芙定定心神，你若真的爱上他，若是，以后攻打梁国，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倘若有了孩子，那孩子又该如何自处？平安喜乐又从何谈起？

    “回头看着我，孤要你爱，否则孤明日就御驾亲征大梁，断无和议之可能！”他的声音，是如此冷然。这样的话，触动到九芙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刚刚还对着她说爱她。

    她颤抖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牙齿一直在打颤。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擦她的泪，“别哭了。”

    她却推开他，冷冷地道，“放弃攻打梁国。”

    顾序眼神一冷，然后他便甩袖走了。

    九芙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华贵的衣裳包裹着她，她蜷缩在这冰凉华贵的衣料里，冰凉的玉坠子滑落在她的脸颊，眼泪无声无息地一滴滴落下她身下花纹复杂的地毯上。

    和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梁国的大将军，战神冯丘山率大军一举夺回失地，更有咄咄逼进的趋势。此时，梁国使者苏泽代国请求和谈。这几天，他再没来过。

    九芙只觉得这几天，仿佛过了几年。看着铜镜里的人，好像容颜已不再。“孤山不孤君心孤，果然，君心不可靠。”她冷笑着逗怀里的小狮子猫。

    春和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道，“公主，公主，苏大人，不好了！”

    九芙正抚摸着猫，这一听，手不由重了，那猫就叫了一声跑了。“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和谈，失败了！苏大人不愿签梁国向北靖俯首称臣的和议，王上一气就，就关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呢！”

    九芙当下就坐不住了，急忙忙的就要去找王上求情。春和却一把拉住了她。“公主！这不妥，本来王上上次就因为您和周大人吃醋才冷落您的，这，你要是去为苏大人求情，苏大人又是梁国来的，王上还不知该怎么怀疑呢！”

    九芙深看她一眼，“我得救他，苏大人如此气节，值得我去救！”九芙本就是个重情义的女子，如何按耐得住，况且如果是真的公主，她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求情吧！

    外头夜深了，大雪如鹅毛纷飞，一出门便有一阵寒气扑来。她急得一身汗，被冷风一吹，不由埋下病根。

    她提着裙子一路狂奔到凌云阁。发饰凌乱，而她早已顾不上。承安站在外头早看见她了，脸色一黯，“姑娘这是何苦，这个时候来。”

    她勉力一笑，“还望您为我通传一声。”

    “姑娘直接进去就好，王上早吩咐过了，若您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九芙心里咯噔一下，越发有些不安。

    时隔一周再次看到彼此，两人都有些生疏。九芙对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序有些陌生，她已经习惯了他待自己的宠爱与温柔。

    他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见她进来，只是淡淡道了句“你来啦。”

    九芙跪在他面前，郑重的行了礼，方道，“求王上，放了苏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轻嗤一声，“那是你们的规矩，好了，不日我就要披挂上阵和冯丘山打仗了，你就一点不担心我吗？”

    九芙白着脸道，“我，担心王上，所以，王上，不要去，可以吗？如果是我惹王上生气了，还请王上不要迁怒旁人。”

    顾序歪坐在案前，挑眉一笑道，“这就要看你的诚意喽，反正我们战也可，不战也可。”他边说边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