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芙便跟着周府来的人住到了周府。

    对外当然是称周府三小姐。

    周潜来看过她一次，笑嘻嘻道，“我倒是得了个当王后的便宜妹子，芙妹妹，往后还请多照应了。”

    九芙亦陪笑道，“哥哥说的是哪里话，我可是不敢当。对了，王上之前答应我，可以去看望废帝林妃，还请哥哥派人带我前去。“

    “想不到你还与林妃有故交吗？”周潜心里却犹疑起来，这小丫头不过十六七岁罢了，怎么还认识林初荷？

    但还是便点头应下。

    废帝和其后妃被安置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别院里。

    这一日雪后初霁，九芙便启程去往别院去。

    周府的老仆人替九芙赶了马车，九芙本不想带婢女，可周潜总不放心，于是派了暗卫跟着。

    别院是小小的一座，透着些年久失修的模样，九芙跟着老仆进去，便感到一阵寒冷直侵上身来。

    九芙拢了拢披袄，她出来前，小丫鬟曾拿了件狐狸皮的大氅给她，倒把她吓得直哆嗦，勉力笑着说自己不冷，于是便只穿着披袄便出来了。

    马车上倒不算冷，这一进院子，却冷意浓郁。

    “废帝和后妃都住在这别院里吗？”

    老仆道，“废帝单独被关在思过室，是不给看望的，林妃和废后住在这里，不过废后已经于去年去世了。”

    进了屋，屋内亦无炭火，照旧是冷得让人直哆嗦。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上下的姑姑迎上来，“周管家。”她深深行礼。

    “我们三小姐要见见林妃。”

    那姑姑看了看九芙，却有些心虚似的，“三小姐。”

    她道了万福便进去通报了，那老仆也便退出去，在屋外守着。没多久便出来以为年轻些的妇人。

    那妇人一袭灰色长衣，长发不加一点装饰，只用一根素银簪子绾了起来。

    如此素净的妆扮，倒与九芙这种艳丽美人不同，很有些不染风尘的意味。

    浅浅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杏仁眼，微微隆起的鼻子，粉色的唇宛如春樱般，温柔可亲，可又有一种坚韧的气质——那挺直的腰肢便证实了此。

    姐姐简直变了一个人。九芙原以为会见到那个温柔活泼的初荷大姐姐，一双杏仁眼里总是有着淡淡的笑意，会亲昵地叫着阿芙阿芙。

    可不是那样，姐姐如今，看着历尽千帆，眼里也再无那种无忧无虑的笑意。

    九芙微微哽咽，倒是那林妃道，“去倒杯茶给客人。”

    那姑姑便下去了。

    走进里屋，倒是燃着炭火，于是便暖和许多，屋内还熏了香。

    书案上放着笔墨，砚台里墨迹未干，足见她方才是在练字了。

    “不知三小姐到我这里，有何见教？”林妃林初荷问道。

    九芙听到这话，抿了口茶，掩饰去眼中的泪意，复笑道，“我父兄与令尊有旧，特意嘱咐我，有机会要探望林姐姐。如今见林姐姐过得倒有自己的趣味，我便放心了。”九芙随便扯了谎，可放心却是真的。

    初荷和自己一样，一生悲剧都源于那愚忠的父亲。

    当年北朝国君暴戾昏庸，好色无能，林延因受先帝嘱托，始终拥护暴君。

    为规劝暴君，林延将自己知书达理的大女儿林初荷送进宫当妃子。初荷发现父亲后又想利用九芙去挑拨离间当时的顾家父子，便写信告知了九芙，九芙逃出林家后，不敢再回人间，如此也不知结局。

    顾家上位后，看来对废帝后妃还算不错，这里宁静偏远，屋子虽陈旧，倒还算整洁干净。

    九芙忽的想起姐姐入宫前的一晚。

    她哭红了双眼，也无法更改父亲的意思。

    九芙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默默地陪着她坐着。

    “世人皆赞父亲忠诚，可叫他们做父亲的女儿，大概也不愿意罢。”

    初荷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荷花香囊，凄然地笑着。

    九芙安慰道，“义父待姐姐很好，送姐姐进宫，义父也很难受的。”

    初荷盯着香囊出神，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许久才叹道，“终是我先负了他。”

    那香囊大概是给心上人绣得罢，上面的荷花暗含了姐姐的闺名——初荷。九芙曾无数此看到姐姐欢欢喜喜地执了香囊绣啊绣，可是等到香囊绣好了，她却要“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初荷看了九芙良久，却笑道，“从前没听过，周潜还有个三妹。”

    九芙被她看了许久还以为是被看穿了，见她如此说，方放松下来，“这不过是王上对外的说辞罢了，想来姐姐也听闻，王上要娶周家三姑娘的传闻罢。”

    “原来这传闻倒不假。”

    九芙原以为她要继续问下去，谁知她话锋一转，“替我问你哥哥安。”

    这话有着赶人的意味，九芙便不好再待，于是起身道，“好，那我便不打扰姐姐了。”告辞出来。

    那初荷却有些纳闷，这三小姐来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九芙一路上不复来时的伤感，姐姐历经大变故，却仍旧如此坚韧地生活。看来姐姐温柔的性子下，也是坚韧的。

    回周府时，周潜却在府中，见九芙回来，笑问道，“回来了？见到林妃了吗？”

    “托哥哥的福，见到了，林姐姐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周潜笑道，“我却不知，你与林妃却是朋友。”

    “不过是长辈间认识的，我去看望也是受了长辈嘱托，哥哥不必多心。”

    九芙笑着便打算回屋去，却不想偶然瞥见周潜氅衣下的香囊。

    不由假装理头上的发钗，低头又望过去，那香囊隐隐约约地，却是眼熟地很，似乎绣着......荷花。

    大概是巧合，九芙强压下去心里那荒唐的想法。听王上说，周潜小他几岁，总说要等王上娶妻后他才娶妻，所以到现在府中还没有一个女主人，算算年岁，竟和姐姐差不多。

    九芙心中扑通扑通地乱跳，急匆匆回了房，便发起呆来。九尾狐的记忆力本就比人类好，所以当年姐姐持着香囊哭的那一幕清晰如昨。

    惊世骇俗，九芙暗道，就算如此，自己也要极力帮姐姐才是，当年自己若不是得了姐姐的报信，还蒙在鼓里呢，可自己却自私得很，只孤身跑了，丝毫不顾姐姐的处境。

    只是，苏泽说联系了林氏后人作内应，林初荷知不知内情？姐姐是个顾大局的人，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舍弃大局，难道，姐姐，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是放弃了心上人吗？

    周潜是顾序的心腹，竟然与废帝后妃有如此的关系，顾序知道不知道呢？还是说，周潜也背叛了他？

    脑子乱得很，九芙怎么也理不清，时局纷乱，她心里更是烦乱，早早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