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芙在西暖阁喝茶的时候，听到苏大人前来拜访。
不由微微一惊，喝退下人，正待起身相迎，苏泽就一脸怒容的快步进来。
“我都说了要带你逃往大梁！你竟然还要嫁给他？你不是说你是逢场做戏吗？！”
九芙抿嘴，眼睛微微一低，“王上要娶，我还能拒绝吗？再说了，反正咱们都要逃的，我就随便答应了嘛。”
苏泽愕然，“你——”不由失笑，“好罢，元宵当日，你设法出宫，我带你走。”
九芙心下觉得这个法子不靠谱得很，“若是顾序发现了，我们的下场，你该晓得，要我说，一动不如一静，他现在很喜欢我，不如就当个王后得了，如此也能平安终老。”
苏泽沉声道，“你真是一点也不知靖国史么？公主死后，大梁冯家军士气大振，之后先收复失地，后攻破都城，林氏后人持衣带诏大开城门，与梁军合作讨贼，顾序在乱军中失踪，其妻妾俱被囚禁至死。”
九芙心下一痛，“你说的都是真的？”她不由颤抖。
“是，可即便如此，我的公主，她再也回不来了。”
苏泽眼中似有漫天悲伤，“我熟知这段史，早和林氏联系上了，元宵之后，他们便会和冯将军里应外合，趁那时他分身不得，我们正好一路往梁国去。”
义父手里的确有衣带诏，九芙曾经亲眼见过，其上血泪斑斑，昭示这顾序上位不正。义父为了衣带诏牺牲了林家，没想到林氏后人最终还是完成了他的愿望。
“好，你自己小心一点。”
一切计议完毕，九芙心里仿佛有千千结，烦乱的很。
顾序晚上照旧过来陪她用膳。
“月白，明儿你就要去周府待嫁了，一切事宜我都嘱咐给周潜了，你在周府待上一月，就回来了。”
顾序的声音罕见地温柔。
不过短短数月的相处，顾序已经把九芙的喜好摸了个透，桌上的膳食俱是九芙所爱吃的。
九芙勉力微笑，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即将面临逼宫的情形，他杀伐决断，却落个如此的下场，大概也是窃国该有的下场罢，她的心情不由复杂起来。
这个人或许是个坏人，可他如今对自己着实不错。若要背叛他，竟然倒有几分愧疚。
她从小漂泊无依，也没有被这般正大光明地偏爱过，记着生辰，愿意给她一个家，她不由自嘲，这一切不过是借着公主的壳子才能到的，又有何舍不去。
“顾序，谢谢你。”九芙忽的笑魇如花。“我为你跳支舞罢。”
“芙蓉开处，芙蓉开处，君若明月照水来，妾似林间清风过，相见欢时别亦难，朝朝暮暮似双雁。”
这首芙蓉采花曲，是义父请人教她的。身段极柔，尽态极妍。
只见她三千青丝只用一支玉钗拢着，身姿摇曳如池上被风微微吹动的荷花，又似林间清风，一袭青碧色的罗裙翩跹开来，细腰如杨柳宛转于翩翩广袖的起伏间，丹凤眼中眼波流转，眉峰微蹙，红唇点点，
顾序一时间看住了。起初只是含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时不时抿口酒，而随着舞曲的进行，却不由凝了脸色，连眼神也变得更加幽深。
九芙唱到了曲子的下半部分。
“一雁东南去，一雁西北飞，人间战乱无凭依，家书似金字字泣，何日复见君，何日复见君？生似双雁缠绵意，死愿同穴归故里。”
这首芙蓉采花曲，讲的是战乱中的采花女相思情郎的情歌，只因宣扬止战，在民间很是流行。林延命舞娘将此曲编成舞曲，教给九芙，为的是离间计，本来就是要跳给顾序的舞，终是以这种场景，完成了它的使命。
顾序戎马半生，不懂儿女情长，认为男儿志在四方，不拘泥于儿女情长，自以为是坚硬冰冷的心却一点一点在此舞中融化开来。
就这样与心爱之人享受岁月静好一世倒也不错，何必南征北战，闹得天下有情人分离？
顾序许久不再喝酒，就在这美人一舞间，尽把一生的野心的熄灭了。
只想要，爱的人在身边。
九芙舞完，伏在他肩头娇笑道，“我跳得不好吗？你怎么如此严肃？”
这话刚一说完，她便被顾序揽在怀中，他按着她的后颈，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九芙被看得发毛，不由闪避了眼神。
“九芙，若是当初你真的顺从了林延，对我顾家父子使那貂蝉美人计，我怕是真会被你策反，背叛我那权势滔天的父亲，我顾氏恐怕也不得将那无用暴君撵下位来。”
他带着玉扳指的手指不住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神复杂，叫人看不出情绪。
“王上，你忘了，我也是九尾狐，妲己也是九尾狐，你们不都觉得，我们是红颜祸水吗？你要娶我，怕不是已经准备当纣王了？”
“纣王若真被九尾狐迷惑了，就不会还是那个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纣王。真爱她，就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九芙，我有时候还真想，就这么与你双宿双飞，从南到北，四处流浪。”
九芙不由听呆了，“你说什么？”
她漂泊半生，所交知己不过玄言一人，而那人冷冷清清，决计不可能与她过那浪迹江湖的日子，而现在却有一个人，情愿放下苦心谋求的王位，与自己隐居去，她不能不感动。
可片刻后，她便清醒过来，顾序虽这般说，但也不过是被自己的芙蓉采花曲打动所发出的感概，她若当真了，岂不自讨没趣。
“你这人，真是会哄人。”九芙苦笑，元宵之后，你就算想当王君也当不得了，是不是那时，你还愿意与自己隐居去呢？只怕会恨自己勾结苏泽罢。
顾序不置可否，只哑声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安歇罢，明日不必辞行。”他不再看她，顾序知自己失态，于是不再多待，自回寝殿去了。
这一晚，月色朦胧。
“玄言！你可算来看我来了。”九芙恍惚中仿佛回到了狐山。
九芙望见那熟悉的玄衣背影，高高兴兴地迎上来。
“芙儿，我们去人间吧，我们也过那种寻常夫妻的热闹日子，好不好？”
那温柔声音，完全不像玄言说出来的话。
“好啊！”她笑着望向玄言，却发现玄言那张清冷的面容变成了顾序的模样，深邃的眼睛与玄言清澈的眸子完全不同，她一个哆嗦。
直到满头大汗的醒来。
为何……会梦到如此怪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