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行都的百姓都锁好了门闭门不出,生怕被这宫变牵连。
如同灿烂到顶点的烟花,落幕于太阳出来的那一刻。顾序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
他批衣起身。
“九芙,你是不是死了就回到你说的一百年后了?”
这是顾序第一次这么叫她。九芙不知该说什么,顾序接着说道,“不要忘记我,如果有可能的话,每到正月十九,遥祭一下我们的大婚,好吗?”
九芙努力抿下泪意,“好,我一定永远记得你。”又强笑着开玩笑道,“那样的一晚,我怎么可能忘记。”
顾序的脖子上尤有些红痕,见九芙望着那里开玩笑,却也只是宠溺地笑了。
九芙虽贪恋夹杂着曾经温柔缱绻的夜晚,然而柔情易逝,只好起身端坐着梳妆。顾序将火折子先点燃了大殿的帷幕,在这雨雪初霁的晨曦,行宫的火张牙舞爪。
九芙望着外头熊熊燃烧的烈火,呼吸微微一窒,“明明可以喝毒酒,非要选这么痛苦的死法。”
“壮烈吗?”
顾序眯着眼睛看那火焰飞舞,心里万般悲壮无奈,少年时的雄心,意气风发,骑马长啸,谁知今日英雄末路,竟走了项羽的老路。
还好项羽有虞姬,他亦有她。
“王上,我为你跳支舞吧。”
九芙望着他沉痛的双眼,忽然想起他曾经痴迷的看着自己跳舞,很想,再看一遍,他深情凝望的眼神。
要知道九芙为了那眼神,飞蛾扑火,毫不顾忌,一头栽进这段短暂绚烂如烟花般的爱情里。
不等顾序答应,她便又跳起了那支芙蓉采花曲。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两次的舞姿仿佛重合在一起。
美人腰肢如柳,袖如风。
仿佛可以这样子一生一世。她舞,他望。
“芙蓉开处,芙蓉开处,君若明月照水来,妾似林间清风过,相见欢时别亦难,朝朝暮暮似双雁。”
缠绵悱恻的春情还未褪去,往日耳鬓厮磨的瞬间又浮上心头。
“一雁东南去,一雁西北飞,人间战乱无凭依,家书似金字字泣,何日复见君,何日复见君?生似双雁缠绵意,死愿同穴归故里。”
如今客死他乡,他与她都再回不到故里。
顾序望着她,亦舞剑助兴,剑光所到之处,有瑟瑟风声呼啸而过。
外面有士兵一直再撞行宫的门,来不及了。
火势越燃越烈,房梁摇摇欲坠。
“序,这烟,好难受啊。”
九芙终于无力的扶在他的臂上。
“芙儿,孤要你一直陪着孤。”
他冰冷的剑穿过她的衣。
他握着剑刃抽出,血一滴一滴落下。她笑着握住他的手,“王上,多谢您,给我个痛快。”
顾序笑着回望她,又毫不犹豫地将那带血的剑,刺向自己!
二人并卧于殿中冰凉的地面上。
九芙仿佛在愈发稀薄的空气里,血染红了衣裙。
顾序轻声道,“生似双雁缠绵意,死愿同穴归故里。”
他反扣住九芙的手,帷幕在大火中燃烧殆尽,房梁被火苗啃噬着,浓烟弥漫。
往日的种种如走马灯般晃过脑海。
他抱着她在浴池,问她心意的时候;
他祝她生辰快乐的时候;
他在花想容温柔地凝望着她的时候;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全身,低吼着奔向欢爱顶峰的时候;
那是九芙晕过去后听清楚的最后一句话。
她逐渐神志不清起来,而很多记忆又逐渐变得清晰。
白涣之。
原来是你啊。
原来忘记的人是你,原来你与我说过的在人间历劫遇到的女子,就是我自己。
曾经,两人漫步人间,白涣之说,从前在人间历劫时,似乎遇到了一位女子,与她共赴黄泉,在大火中一同慨然赴死。那一刻他觉得刻骨铭心,可归来后,却记不起具体的情节,更记不起那那女子的样貌。
那时,她还吃醋。
明明已经对他心灰意冷,老天爷,又为何让她完成这么一段因果,可若是有缘,又为何偏偏不让他们终成眷属?
九芙喝下忘情酒,将白涣之忘掉,谁知误入溯鼎,却又遇见了百年前白涣之的历劫身顾序。又再次爱上了他。
原来那青丘秘术忘情酒,也是有解药的,那便是,如若忘情的人再度爱上了那个忘记的人,那便是缘分未尽,青丘认为,既然缘分未尽,就当留下机缘,所以,就应当让遗忘的人,再次记起。
原以为回到一百年前是巧合,原来不过是,命定的机缘。
九芙元神回归本体,恍恍惚惚间看到苏泽收了阵法就跑,奋力出了法阵去追,哪还有苏泽的踪影。
望望天上的太阳,不过将将西移,不过是人间半载,此处一刹罢了。
过去的镜花水月,亦不过是一场虚梦。
九芙只觉得心下烦闷,青丘的忘情酒失效了,借据还没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真是倒霉透顶。
九芙正欲回家,却见天上下来一批御剑的道士。
难怪那苏泽跑那么快,原来是蜀山的人追来了。
“师妹。”
领头的正是白涣之。
白涣之这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怎么在人间历劫成了顾序那个样子,九芙撇撇嘴,好没气道,“你不是去向师父告发我喜欢你,违反了你们的清规戒律吗?怎么还叫我师妹,师父没逐我出师门吗?”
“师妹,我不过是吓吓你,谁知你赌气去青丘喝什么忘情酒啊,还记得我,看来你也是吓我的。”
九芙皱眉道,“大师兄,我现在不想理你。”
白涣之见九芙沉着脸,以为她还没有消气,便不敢再说下去。
九芙望着那张和顾序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是一个人,为何性子如此不同。白涣之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还喜欢和自己混在一起捣乱。
九芙心里乱极了。顾序和白涣之虽然是一个人,可他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她爱上顾序竟有种心虚的感觉。
那被翻红浪的场景她想起便红了脸,更是不知如何面对白涣之了。
经年旧事,便这样,重新浮出水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