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的信

    劳拉按照清单买齐了所有东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阿黛尔还在喋喋不休。

    但年轻的劳拉似乎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她的话。

    “说起威尔曼,劳拉,你是不是下个月就要去柏林见习了?你很快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了!”

    “是的。”

    “上个月我的考核没有通过,学校说我至少要明年才能毕业了,”阿黛尔叹气道, “我宁愿永远不毕业!比起做一个护士,我更想成为一位歌手、或者演员什么的。劳拉你知道的,所有人都称赞我的歌喉!”

    “……嗯是的。”

    “现在才是四月初,”她掰着手指头数, “五月、六月、七月……啊原来夏天这么快就要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置办一些新的裙子?”

    “……”

    两人一前一后,骑车穿行在四月海德堡的街头,到处怒放着紫蓝、粉白的矢车菊,浓绿的树映衬着红褐色的屋顶,内卡河在碧绿的山谷脚下涓涓流淌,横跨两岸的卡铁欧德九门拱桥,把狭长的海德堡分为了南北两岸,古老的城堡静静矗立在远山之上,温和地注视着这座偷心之城。

    接近正午了,阳光猛烈起来,穿透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阴影。

    一阵嬉闹声由远及近,一群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正穿过马路往这边走来,他们都背着背包,穿着统一的服饰,似乎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高高兴兴地凑在一起说话,阳光落在他们金色的头发上,如同耀眼的金箔,眉眼生动,笑容灿烂。

    啊……美丽的雅利安少年呐。

    两人停下来,为这群少年让路。

    阿黛尔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瞧了一眼劳拉: “说起来,阿德里安是不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听说他的弟弟海因茨去年也加入了青年团。”

    阿德里安?

    又是一个新角色,但这一次,年轻的劳拉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劳拉感觉到自己握在手柄上的手忽然紧了一下又松开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骑上车继续往前走了。

    吃午餐的时候劳拉的母亲又问起今天的事情,她放下餐具,双手抚住心口,似乎有些担忧害怕: “老天爷,那些犹太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我们的犹太邻居们都非常善良,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年轻人的所作所为,他们怎么忍心?就像是一场闹剧一样!”

    “咳……母、母亲,”劳拉忍不住问道, “您怎么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劳拉的母亲叹气道: “施密特家的乔纳斯,他也是那个什么青年团的成员之一,哦劳拉你没有在街上看见他吗?昨天他就告诉他母亲他们近期会有一个活动,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天呐,但是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活动’!”

    “我现在非常担心威尔曼,老天爷,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去上学,没想到还要参与这样的……暴行!”

    “够了,佩特拉!”

    劳拉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从昨天开始,他一直保持着严肃的沉默,不知道是因为儿子欺骗自己的行为而受伤,还是更多担忧他的前途。

    或许他开始意识到,这个组织正在逐渐削弱父母和家庭对德国青少年的影响力,他们的后辈正追逐着希望,走在一条他们所憎恶的道路上。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劳拉收拾完餐具之后便发觉自己无事可做,她完全不知道平日里的劳拉是怎么做的,她倚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动静,邻居家的狗叫了几声,接着她听见有人高喊自己的名字。

    劳拉收到一封信,但收信人不是她,而是年轻的劳拉。

    她捏着信封进了卧室,忽然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看。

    但劳拉母亲似乎是已经听见动静了,她把三岁的埃里希哄睡着后,轻敲劳拉卧室的门: “劳拉,是你的芬妮姨妈从柏林来信了吗?”

    “额……”劳拉翻看了一下信封, “不是。”

    “这就怪了……”母亲嘟囔着,但她没再说什么。

    三十四岁的劳拉还在犹豫着,但年轻的劳拉已经动手把信拆开了。

    “亲爱的劳拉……我在柏林医院工作了快一年时间,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护士了。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段非常奇妙的经历,刚开始我第一次接触病患的时候,你无法想象我表现得有多么糟糕,哦不是所有人都照着书本生病,病人也远没有学校的人体模型听话……但好在施耐德医生、布丽塔护士长都是非常温柔有耐心的人……总之,我非常高兴你下个月也要来柏林见习了,到时候我们……”

    劳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封信,落款是克里斯蒂娜。

    她把信折好,随手拉开抽屉,忽然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灰蓝色的笔记本,上面用娟秀又不失洒脱的字迹写着四个字“劳拉日记”,旁边放着一本海伦·凯勒的《走出黑暗》,已经有些年头了,出版时间是1918年,但这一本书里没有夹着一枚精美的书签,只有一朵晒干的紫色矢车菊。

    “原来是你,劳拉。”她在心里说。

    劳拉抱着她的日记躺在松软的床上,被褥是母亲晒过的,有着温暖好闻的气味,微风吹拂掀起白纱,拂动头上的发丝,落在脸上痒痒的,于是三十四岁的劳拉在这场久违的春日午后中,慢慢地睡着了。

    “有多少人到此后不可自拔爱上这里?

    在一个温暖仲夏夜……

    我把心遗失给了海德堡,我的心在内卡河畔跳动。”

    有人在耳畔轻轻地呢喃,她曾在告别后的每个日夜,以吻封缄往事,但海德堡的信鸽永远收不到一封未寄出的信。

    劳拉再次被哭闹声吵醒,似乎是贪玩的埃里希弄得浑身脏兮兮正在被母亲呵斥,与此同时,母亲还与父亲交谈着,但谈话不太愉快,他们甚至大声争执起来。

    她站起身来,想整理一下仪容,忽然在这混乱中又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听见母亲走过去开了门,埃里希的哭声也跟着移动,接着,她听见母亲惊喜的呼喊声: “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

    劳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体比脑子还快,年轻的劳拉猛地扑到床上,把本就睡乱的头发抓得更加乱糟糟,她把整个被子拉过头顶,侧着身子装起了睡。

    劳拉没弄懂她身体的反应是为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劳拉,劳拉!劳拉?”母亲站在楼下前喊着劳拉的名字,听得出来她很高兴, “你看看是谁来了?”

    但劳拉把被子蒙得更严实了些。

    母亲叫了一会劳拉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便放弃了,也许是这位来客阻止了她。

    劳拉把被子掀开了一点,努力听清下面的动静,但她只能听见窸窣的交谈声,父亲的、母亲的,还有一个年轻低沉的嗓音。

    很快,窸窣的交谈声也消失了,关门声响起。

    劳拉猛地起身跳下床,赤脚走向窗边,在浓绿的树荫下,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男子,他的背影年轻而挺拔,阳光照在他金色的头发上闪闪发亮。

    但他只是停了一下,便压低帽檐俯身坐进那辆梅德塞斯,接着,汽车便启动消失在了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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