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医院

    1939年9月6日,波兰守军退到维斯瓦河以东,波兰政府官员从华沙仓皇逃到卢布林。

    次日,波兰工业中心罗兹和第二大城市克拉科夫沦陷。

    随着前线部队不断推进战线,德军在波兰占领区逐渐扩大,列车源源不断地将官兵从德国送往波兰,他们将以统治者的姿态入驻罗兹和克拉科夫。

    作为占领地的驻军,这座城市里一切活物的生死都由他们掌控。

    除了掠夺资源,向原住民灌输纳粹帝国的理念,对他们进行教化以外,他们还负责在各个城市之间建立起强大的情报网络,搜寻、抓捕以及解决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而随着越来越多领地驻军的到来,他们带来了大量的人员和物资,也意味着劳拉他们的任务到此为止了。

    党卫军高级医生格拉维茨上将认为德国红十字会没有必要在占领区浪费时间,只有冲向战斗一线那样最危险的地方才能体现出他们的价值。

    但劳拉知道这只是纳粹的借口。

    因为他们要开始对占领区的民众做一些听起来不太人道主义的事情,而他们绝不想要红十字会这群人在这里碍事,这也是他们极力阻挠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代表进入波兰的重要原因。

    “抱歉,我们能做的事情有限。”菲力克斯对瑞克说道。

    “好消息是,我不用再被波兰人吐口水骂‘假惺惺的德国婊子’了。”劳拉笑了一下,伸手抱了一下瑞克, “我相信那些只顾得上惨叫的士兵们要礼貌得多了。”

    “噢别这么说,劳拉,”瑞克抹了把脸, “上帝会保佑我们每个人的。”

    德国红十字会的医生纷纷上前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代表们一一拥抱告别。

    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立场,但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到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瑞克说: “愿世界再无战争。”

    “愿世界再无战争。”他们重复道。

    德国红十字会成员在军部的安排下乘车前往一线野战医院。

    当运送他们的军用卡车驶离克拉科夫时,在废墟和广场上的难民和战俘站起身看着他们远去,这些受难者麻木不仁的神情中终于露出一丝波澜。

    劳拉看不懂那样的眼神。

    或许他们是在欢呼一群惺惺作态的侵略者终于离去,也或许是感知到了接下来他们迎接的将是更穷凶恶极者。

    短短数日,每个德国红十字会成员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几个伤处。

    起初有些波兰难民高喊着“德国狗,滚出波兰”,把一切拿得到的东西往他们身上砸,绝不肯接受侵略者的救援,这对于这些波兰人来说是侮辱。

    他们的下场当然是被德军直接就地枪杀。

    于是剩下的波兰人沉默了,他们被迫“接受”了德国红十字会的“援助”。

    但于他们而言这绝不是援助,这只是胜利者对弱者的欺辱,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而可以肯定的是,这群波兰难民的“好日子”到头了,随着纳粹驻军的到来,他们将在波兰境内四处建立起情报组织和集中营。

    对于占领区的波兰人,这帮冷血的纳粹制定了标准,人均食物供给是每天634卡路里,而一个100克的黑麦面包是259卡。

    德国陆军医疗军团分为野战医疗单位和后备军。

    伤员在战场上进行紧急处理后,首先会被带到营级和团级的急救站进行初步治疗,包括进行第一次分流甚至是挽救生命的外科手术,以便伤员能够被顺利运送到更高级别的护理区域。

    接着分诊人员会将伤员分为三组:能够行走的、可移动的和不可移动的。

    能自主行走的伤员,在经过短期治疗后,会被送回后方;那些不能移动的,则必须接受进一步手术治疗。

    野战医院则设立在前线后方约15公里处,负责救助前线送来的伤员,进行相应的外科手术,并提供固定的病人护理,能够收纳治疗约200名伤员。

    一般陆军每个军有12个野战医院,德国红十字会吸纳了大量的年轻女性护士辅助员,她们会被分流安排到不同野战医院进行基础的护理救治工作。

    如果说战场是人间地狱,那么野战医院就是另一个炼狱。

    在卡车还未抵达野战医院时,劳拉已经能从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嚎声,以及浓重的血腥味中体会到这种深深的恐惧感。

    卡车驶入野战医院的大门,还没从车上下来,已经有几个年轻的护士吓得晕过去了,有的直接呕吐起来。

    被子弹几乎打成筛子的背部破破烂烂,被手榴弹炸伤的下半身血肉模糊,死亡和痛苦在此时具象化了,而这种恐怖和血腥是不能被详细描绘的。

    军士们痛苦扭曲的面貌和变了调的哀嚎,甚至让劳拉觉得为什么还要救,这样残破的身躯,比起拯救,明明死亡能让他们更快乐。

    一位党卫军军官带领他们来到一位医疗官上校面前,这位负责军级医疗的上校显然此时非常忙碌,他大手一挥: “带医生们去诊疗科……上帝,德国是已经没有男人可用了么?”

    “我不管格拉维茨上将是怎么想的,但我们不需要,”上校扫视了一眼身后一群年轻的女护士们,眉头微微皱起, “你们指望这些细皮嫩肉的姑娘们能在这里呆上一个星期吗?这可不是什么度假闲逛的地方,这里离战场只有15公里,是整个波兰除了前线最危险的地方。”

    闻言,女孩们抑制不住兴奋和雀跃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们在刚进门时已经首次领教到战争伤亡的残酷,但显然远不于此,她们开始为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上一星期而惴惴不安,甚至为自己的胆怯和退缩而感到羞愧。

    “如果说上将想给这些前线的军士们提供些什么特殊服务,”上校如连珠炮弹一样,他的言辞直白而犀利, “我劝你们最好打消这个想法,这里是野战医院,可不是什么慰安所,他是想让这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刚缝好的伤口迸裂吗?”

    “呃上校……”党卫军军官显然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内政部的意思。”

    上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军部的事情,内政部也要插一脚吗?”

    “上校,在您拒绝之前,”菲力克斯试图缓和道, “这些女孩们都曾立志自愿为国家服务,她们已经通过严格的急救训练考核,而她们此前在占领区救援行动中的表现也非常出色,我想她们的忠诚度和资质无可挑剔。”

    上校的目光重新落到这一群年轻女孩身上,但他并没有被打动: “……不,陆军野战医院时刻紧随一线部队高速行军迁移,我们需要的是体力和耐力绝佳的专业人士。”

    “送她们回去,不管是占领区还是国内。”上校最后说道, “我也是为了她们好。”

    眼见着刚来到前线就要面临被遣返,这群女孩们都难过起来。

    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劳拉记得她的名字,叫做贝拉,她在救助波兰难民的时候是最为任劳任怨的一个,感性、温柔、仁慈和美丽,这种仁慈几乎生出神性来,说是人间天使的化身也不为过。

    怎么说,有的人眼中总是闪烁着和平与热爱,或者用更矫情一点的字眼,就是无私。

    她在那群波兰难民朝她吐完口水之后,还能保持笑意上前为他们救助,不管对方如何辱骂诅咒甚至殴打,她都温柔以待。

    而劳拉遇到这种情况,她不稀罕讲什么大道理,通常是先上前扇一巴掌,把人抽蒙之后再给治疗,如果对方持续反抗并辱骂,誓死不接受救治,那就留下食物和水,尊重并祝福。

    阶下囚、被侵略者,求生还是求尊严,两者不能兼得,只能二选一。

    战争是残酷的,人可以失败,但必须要认清自己的处境。

    愤怒吗,仇恨吗,有本事就站起来把那群侵略者赶出去,而不是把悲愤和不甘发泄到一群无辜的人身上。

    贝拉试图上前和上校解释,希望能够留下来,结果当然是被再次拒绝了。

    同理,这个世界很多时候讲大道理是行不通的,感化这玩意儿也得分场合。

    劳拉不耐烦地揉了揉脑袋,受够了这种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的日子。

    因为立场原因,纳粹不允许德国红十字会救助战俘,等后备军到了,又嫌他们在占领区碍眼,不利于实施纳粹化的“管理”,现在他们来前线了,想救治自己人,又被军医嫌这嫌那。

    她把背包甩给一旁的菲力克斯: “拿着。”

    “把通知文件拿出来,”她上前拍了拍党卫军军官的肩膀, “给我,对,给我。”

    军官一愣: “什、什么?”

    “上帝,”劳拉啧了一口,大声问道, “从今年开始,德国红十字会是不是由内政部接管?格拉维茨上将是不是代理主席查尔斯·爱德华,有权调派德国红十字成员?”

    “是、是的。”

    “那么他妈的给我挺直腰,”劳拉抓住比她还高了两个头的军官的肩膀,把他抓得一个激灵, “你是来下令的,不是来请求意见的。”

    “……是的。”

    走到一半的上校诧异回过头,眼神落到劳拉身上: “你是谁?”

    “劳拉·穆勒,德国红十字会医生,” 劳拉拍了拍肩膀上的臂章: “从今天起,将在陆军第一野战医院工作,这些女孩也是一样……上校,如果您对此有异议的话,请向格拉维茨上将反映。”

    “我们不是军人,但医生也要服从命令,您觉得呢?”

    说完,劳拉绕过他,径直往前朝诊疗科走了。

    最近陆军第一野战医院新来了一位女医生和一批年轻漂亮的女护士,这个消息是由救治后返回前线的官兵传开的。

    女护士很常见,重点是女医生。

    要知道,不论是接受教育的专业性,还是体能,以及面对的伤员基本为男性会存在许多不方便的问题,而在以保守著称的德国,女性作为军医需要克服的困难很多,因而哪怕是在人手紧缺的战争中后期,她们通常在前线只会承担护士辅助工作。

    但这个女医生似乎不太一样。

    “上帝,她的刀快得惊人,她给我消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只被腌入味待宰的猪。”在医疗连转运时,被随机抽中送到陆军第一野战医院救治的幸运儿点评道。

    “啊啊啊——”惨叫声响彻整个医院, “妈妈,妈妈救我——”

    子弹擦着腿缝射中了年轻士兵的大腿,并且擦伤了他的蛋蛋,更倒霉的是他中弹的时候附近正巧有炮弹爆炸,炮击碎片嵌入了大腿和腹部。

    在战场上经过首次紧急治疗,将子弹取出做止血处理并不难,麻烦的是嵌入大腿和腹部的碎片,由于一线缺乏相应的治疗条件,于是他被紧急送往野战医院。

    “放轻松,”劳拉手下不停,她的动作很快,而且非常舍得下狠手,这样才能快速取出碎片,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在五分钟内解决。”

    她相信比起温柔漫长的折磨,快准狠缩短病人痛苦的时间才是正确的。

    一针吗啡下去,痛苦的哀嚎立刻停止了,但更强烈的是羞耻感,护士牢牢按住士兵的腿,防止他乱动。

    这个倒霉孩子双腿分开被放到架子上,下半身光溜溜,只罩了一层手术包布遮羞,劳拉埋头给他挑碎片,然后清创、止血、缝合伤口,最后包扎。

    缝合伤口的时候劳拉随手给他擦破皮的蛋蛋消毒,士兵一哆嗦, “不、不,别碰我、我的……”

    士兵躺在手术床上,尚沉浸在战争的恐惧和巨大的痛楚中未反应过来,年轻女性猛然触碰到他裸露的私密地带,于是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满头大汗。

    “请别动,如果你不想我给你缝个蝴蝶结的话。”

    其实在医生眼里病人只是块会叫会动的生肉罢了,劳拉已经记不清自己一天要挖多少子弹、缝多少针、做多少台手术,但她必须照顾病人的心理。

    手术结束,劳拉细心叮嘱他和护士注意事项,末了好心地建议他有空做一下香蕉外皮切除手术,如果不介意,她可以尝试帮他做这个手术,但是不能保证美观程度。

    士兵听完又开始哭了。

    也有比较从容潇洒的狠人,一名国防军中尉半裸着上身,肌肉线条相当漂亮,侧头让士兵帮他点着烟吸,说这玩意比吗啡止痛。

    他一边看着劳拉从他身上挖子弹,一边还有余力称赞她好美,在手脚不能乱动的情况下试图用眼神对她进行骚扰。

    ……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还戴着一副眼镜。

    丝毫不怀疑这家伙对着一副骨架子都能亲得下去。

    汗水、肌肉、血腥味和荷尔蒙,还带着战场硝烟的气息,年轻的女护士怦然心动……劳拉一个大比兜把他的烟抽飞,说禁止吸烟。

    这个无聊且有些白痴的年轻男人以拙劣的搭讪技巧问道: “劳拉……你不奇怪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

    “是我胸牌上的字不够大,还是你的眼睛有问题?”

    “噢别这么无情嘛,我叫弗朗克,来自国防军第4集团军第3装甲师。”中尉不气馁,他骄傲地开始做自我介绍, “我相信你一定在报纸和广播里听说过我们……啊——上帝,你的手劲儿真大。”

    “放松,深吸一口气,”劳拉拍拍他紧绷的腿部肌肉,安抚着示意他不要乱动, “上帝,你双腿夹紧得就像第一次生产的女孩。”

    “……”

    “那么,弗朗克中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在风吹雨淋日晒不着的坦克里,被子弹射中腰部和大腿的?”

    “……”中尉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这是个意外。”

    随着暮色降临,前线战事停歇,他们也终于获得片刻休憩时间。

    劳拉站在野战医院前的荒地吸烟,随着她徘徊踱步,烟灰落到枯黄的野草里。

    不是只有在战争一线的军士会感到沉重压抑,每个野战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是。

    开战不到两个星期,伤员如流水般从前线送来,而这还只是在战争初期,在德军节节胜利、伤亡称得上是微乎其微的时候。

    医生是见惯了生死的,但在战争中的死亡和痛苦显然比自然的生老病死更可怕。

    伤员的惨状和死法称得上是千奇百怪,以各种无法描绘的血腥惨象出现在他们眼前,有时候甚至已经认不出是一个人了,只剩下血淋淋光秃秃的肉块,在哭嚎着,乞求他们的救治。

    许多受不了的年轻护士已经申请返回德国。

    劳拉看着自己的手,皮肤因长期接触消毒液而褶皱粗糙,指缝里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她刚才扶一个受伤的士兵上手术台时,双手被他衣袖里浸透纱布的血液染红了。

    为了行动方便,她找菲力克斯借了条旧裤子,没有条件改小,她就拿一个被炸断了腿的军官的武装带当皮带用,把过长的裤脚用绷带扎紧,塞进短靴里,上身穿着一件男式护理服的衬衣,同样扎进武装带里。

    这位可怜的军官在康复后坐上了回国授勋的列车,或许他会获得一枚银色战伤徽章和铁十字勋章,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军事生涯已经到此结束。

    这副古怪的打扮一开始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当劳拉像个男人一样岔腿、下蹲、跨栏,吭哧吭哧地抬了几个伤员之后,就没人对此有异议了。

    自从医疗官上校看到这一幕后,他再没提过“我们不需要女医生”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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