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姜涵露在长公主府中住了两日,却一直没有被安排事情。府上的招待自然细致周到,可她不敢轻易迈出别院,也收不到外面母亲或是黄家兄妹的消息,连磐九也再不曾出现。无聊滋生惶恐,姜涵露便逼着自己坐下来,抄经练字,或是提笔描画苍桐青竹,以作排解心绪。

    到了第三日傍晚,别院中来了一位中年姑姑,侍女们都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行礼,喊她“玉姑姑”。姜涵露也连忙从书桌前起身,跟着行礼问好:“玉姑姑。”

    “姜姑娘多礼了。”玉姑姑来扶她的手,“殿下挂心姑娘,特意叫我来问,这两日住得惯不惯?吃得合不合胃口?先头备下的笔墨使着顺不顺手?”

    姜涵露自然一一称好,这也是实话,她觉得再这么住下去,她非得长胖不可。

    “那就好,”玉姑姑含笑道,“殿下这两日忙,叫我来把事情说与姑娘听——”

    她示意捧着书匣的侍女上前,从中取出一叠厚厚的书稿交给姜涵露,示意她打开看看。

    涵露接过,只见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东阳录》,粗看其大致内容,竟是一本以外邦人口吻写成的、赞颂当今大望盛世的书,将其称为“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取作书名。

    书中分三卷极写大望朝之君主英明、百姓富足、商贸便利,千里繁花、烈火烹油,间杂介绍节庆风俗、各地佳肴、服饰装扮等诸事。行文平实有趣、通俗明白,介绍又极精当,见识又极高远,下笔不凡。

    姜涵露也是读过经史的,晓得这本书必然出自大家之手,只是不知为何交到自己手里,向玉姑姑投去询问的目光。

    玉姑姑道:“这本《东阳录》现在还是初稿,经陛下和殿下审定后,要由学士们译成外邦文字,再由商队带着发售到西域各国。这是本极要紧的书,不仅文字要好,配图更要精致生动,方显我大国繁华富强,播我国威,使外邦百姓朝拜臣服。殿下试了几个宫廷画师,都觉得失于死板、囿于成规,故而见了姑娘便十分激赏,有意叫姑娘为这本《东阳录》配图。”

    姜涵露本就觉得这书好,又听说如此干系重大,有些担心自己不够好;可又觉得自己受了圣姑如此信任重托,想了片刻,郑重其事向玉姑姑拜道:“民女必定尽心尽力。”

    玉姑姑听她也不陈词滥调表虚谦,也不感激涕零表忠心,一句话说得又直又实,不免笑道:“那殿下就放心了,请姜姑娘只管用心斟酌、慢慢画来,缺什么东西提就是。”

    涵露谢过,出门相送,一颗心才稳稳地放回肚子里。

    这边玉姑姑回到文安长公主房中,向她回话:“殿下,已经给姜姑娘吩咐下了。”

    “她怎么说?”文安放下手中的经卷,一边由侍女服侍着洗手,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玉姑姑将涵露的情状回禀了一遍,道:“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文安“嗯”了一声:“倒不花哨。”

    原本画像这件事,对黄家兄妹和姜涵露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对文安长公主来说,实在是可大可小,无关大节。她把姜涵露叫来,也只是看她的画有几分新鲜意思,不过想叫她下笔试一试罢了。

    可那日见到她与磐九相识,文安便改了主意,有意晾她两天,看看她的心性。直到文安有空细细听人回禀了姜涵露的家世背景、其人其行,才叫玉姑姑去拿话告诉她。

    “难得的是不张狂、有静气。”玉姑姑作为文安身边第一得力的心腹,十分明白她的心思。

    “咱们也就管到这儿啦。”文安摆摆手,不再多提姜涵露的事情,问道,“他们都没回来?”

    玉姑姑应声道:“是。殿下,咱们先传晚膳吗?”

    “传。” 文安笑道,“咱们吃饭。”

    入夜时分,这边别院中姜涵露正读那本《东阳录》入了迷;而长公主府书房里,灯火明亮,文安长公主与磐九两个人正在喝茶说话。

    磐九同文安长公主之间只隔了一张放茶点的小几,两人相邻而坐。他一个青年人,坐在这位曾权倾天下的圣姑旁边,居然十分随意自在、从容潇洒,拈起一块茉莉茶糕,满足地咬了一口:“还是这儿的点心好吃,比京城里的强多了。”

    “快得了吧。”文安长公主笑嗔,又为他将茶斟上。

    她看着他吃了几口点心,才问道:“你今日又去城郊哪边的田地里逛了?看这鞋底上沾的泥。”

    磐九笑道:“自然哪里都要逛逛。”他略停片刻,喊了一声:“长姐——”

    先帝膝下子女共九人,文安长公主栾和君行六,当今圣上栾珏行九。只不过手足骨肉多折损,到如今先帝血胤只余她嫡亲姐弟二人,故陛下称长公主,只称“长姐”。

    文安长公主看着他。烛影摇动下,映出他二人两双近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新春过后,皇帝栾珏就把朝政托付给孟丞相等几个重臣,化名磐九,跑到江南来微服私访,住在文安长公主府上,朝廷内外,知道这件事的臣子拢共加起来也没有十个人。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文安截住了他的话,佯作叹息,“陛下这是要拿我作筏子,对不对?”

    “先前宫里的事情,我同长姐说过了。如今朝中几家大臣又闹起来,一定要立新后……总之,南境战事,宜速不宜迟。”栾珏每件事都点到为止。

    就算他不提,文安也很清楚这些事情的轻重。她看着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弟弟,轻轻点点头:“自然。你放开了手脚做。”

    自本朝初以来,宗室封土牧民的权力就已经被收归到皇帝手中,如今受封的宗室、王侯们,不过食租衣税,而对自己名义上的封地并没有实际的管辖治理权,一切民政、军政都归地方官员们处置,直属中央朝廷。

    一般远支的宗室,或是世袭无功无职的侯门,都要对当地官长这样的实权重臣客客气气的,双方互相敬而远之是常态。而文安长公主能如此强势,完全是因为她在整个大望朝中都身份特殊、地位超然。

    一重是因为她曾为摄政之主,扶保小皇帝登基、长大,经历极其跌宕传奇,就算不提她那时经纬天下的气势余威犹在,只说她那遍布朝野的故吏旧属,也让人不能不忌惮。

    另一重则是因为当今圣上栾珏的态度。

    按说文安长公主这等人物,掌权太久、牵扯太广、势力太深,在权力交替之际往往不得善终,可她不但平平安安地还政退朝,还极得今上的亲爱敬重。她的封号不是跟着封地名称来的,而是皇帝亲上的尊号“文安”。皇帝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给姐姐写颂文,颂文中称赞她“志异吕武,功盖伊霍,德比周公”①,盖棺定论,按下了当时暗流涌动的政治旋涡,保下了文安长公主后半辈子的尊荣富贵。

    可皇帝栾珏这次的意思,是缩减地方税收中供养宗室的比例,提高上交朝廷的比例,以便充盈国库,更好支撑他在南境对南越国用兵。而这第一刀,就要从文安长公主这里砍下去。只要她应了,其他宗室、王侯们就再没有资格抱怨。

    而文安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对此没有丝毫异议。

    栾珏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他办得很不客气,但他知道长姐会明白他。同亲姐姐商议削减她的贡奉,已经是他面前摆着的一大堆头疼事里,最容易的一件了。

    文安答应了,只按下不提,说起另一件事:“陛下已经去见过黄宇了,那他女儿那桩事,你怎么想?”栾珏对税收下手,事前必定是见过吴郡的地方长官郡守黄大人的。

    “有什么所谓?”栾珏并不很关心这件事,“那姑娘被宠坏了。但黄宇很得力,怎样都随他吧。”

    意思是不管画像送不送,黄家小姐都不是他心中合适的人选。文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京中形势错综复杂,对于栾珏究竟属意立何人为继后,她心里也没谱,但栾珏不提,她也不问。

    只有一件事,她要问一问:“陛下,你同那位姜姑娘?”

    提起姜涵露,栾珏才显得稍微放松一些,对他姐姐笑道:“我不问长姐叫她来做什么,长姐也暂且别问我。”

    “好好好,”文安无奈,“当我乐意管你!”

    栾珏指着那碟茉莉茶糕,唇角微微弯起:“这样点心可口,求长姐再为我要一份,我同姜姑娘带一份去。”

    文安摇头诧异:“何时这么小家子气了?”她这话是开玩笑,可吃惊也不假。栾珏是在龙椅上长大的皇帝,自小就是万人之上,为政风格从来果断强势,生活中也鲜有这样细微小意的情致。

    她吩咐了身边人去厨房取点心,回头便催栾珏,调侃他:“那你快去更衣,总不能满脚泥去见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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