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

    夜渐渐深起来,别院绿纱窗下,姜涵露还在秉烛读那本《东阳录》。

    忽而绣帘轻挑,一个绿衫侍女进来福一福身:“姜姑娘好。”她呈上一个食盒:“姑娘前两日问的那位磐九公子如今也暂居府上,今日得殿下赐了一样点心,吩咐奴婢来送与姑娘尝。”她笑吟吟看着姜涵露,加了一句:“公子说,望姑娘务必收下。”

    涵露没想到磐九居然也住在长公主府上,忙掩卷起来接了,先道了一声“辛苦姐姐”,又说:“那……替我谢过殿下和磐公子美意。”

    侍女应是:“公子还说,姑娘明日若方便,他午后再来拜访。”

    “方便的。”涵露自然地应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又懊悔自己太不矜持。

    侍女笑着应了,同姜涵露告退。

    她一走,姜涵露便看不下去书了。密密麻麻的字符成了一堆黑蚂蚁,细微地、小口地啮噬着她的心绪。

    涵露将书卷整好,收起笔墨纸砚,摆开菱花镜,灯下自顾。

    她素日里是不大照镜子的,更遑论如此仔细端详。她像第一次认识自己,掐掐脸,摸摸眼睛眉毛,捏捏鼻子嘴唇,一会儿自觉青春年少好容貌,一会儿又自嫌眉色缺黛、唇色少朱,千般万般不满意。

    总之不过少女情怀,情思渺渺,幻梦迷离,胡乱睡过一夜。

    第二日醒来,姜涵露坐起来,犹自扯着被角懵了半晌,她第一次做那样清晰、真切的梦,梦见的还是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男人家。直到侍女进来问她传不传早饭,她才猛醒过来,兀的埋头好羞。

    待要起来对镜梳妆,这间房中又并没有备各色脂粉,她也不好意思在外客来访前赶着去要。于是越发觉得日头长、光阴慢,好容易捱到午后时分。姜涵露将那镜盒开了关、关了开,一个简单的堕马髻绑了散、散了绑,反复不知多少次,终于听见侍女在外面说:“公子来了。”

    姜涵露出门迎他。见栾珏换了一身清爽的天青色锦袍,大步流星地进来院中,自带一种阔朗之气。他先向姜涵露见礼:“姜姑娘。”

    姜涵露立在门外,对上他含笑的目光,立即垂下眼帘:“磐公子好,请——”她把栾珏让进屋内。

    “我与姑娘有缘,既然同在圣姑府上客居,按礼要来拜访旧识。”两个人谦让着坐下,栾珏倒是开门见山。

    “不知公子因何留居在此?”姜涵露问道。

    “因我要与圣姑荐一样宝贝,故而圣姑抬举,让我留下几日。”栾珏拿文安长公主出来挡话,十分顺手。

    “什么宝贝?”他一个行商,手中有些珍稀之物也很合理,姜涵露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栾珏笑道:“圣姑那边还未说定呢,定了我再来说与你听。不知圣姑留姑娘做什么呢?”

    “留我画些书上的画儿。”涵露想到那本《东阳录》要紧,又未刊刻,正犹豫该不该说给他听,就听栾珏接话道:“原来如此。是为那本《东阳录》吗?”

    涵露一下子放下心来,笑问他:“原来公子也知道?”

    “我常跟商队往来西域和京城,那书里的话保不准还有我写的呢。”栾珏应对从容。

    “那太好了,”姜涵露没有多想,面带期冀地抬眸看他,“我若读书读到不解处……”笔墨毕竟有限,有时姜涵露并不能完全靠文字绘出图像,正在苦恼。

    “乐意为姑娘解惑。”栾珏自然地接过她的话。

    姜涵露头一次这样正式地与青年男子单独相处,说完了这几句话,已经觉得脸热手麻,手脚怎样放都不是地方,心里十分局促。栾珏却只见她一颦一笑都生动,一举一动都天然,只是毕竟不好在姑娘居处久留,遂又闲话几句寒温,告辞离去。

    此后几日,涵露果然不时去请教栾珏书中风物,一来二去熟识起来,见面便免不了两盏清茶、一番漫谈,有时一两个时辰方休。

    栾珏是博学勤政的君主,谈起山河地理、人文掌故自然头头是道,不怕无话可讲;而姜涵露亦通诗书,兼之天资颖悟、心思澄澈,倒也能时时接住栾珏的话。二人每每兴尽方散。

    这样一连几日,姜涵露反而不安起来。有时她在栾珏院中越是融洽尽兴,回房后就越是惶恐,只因好梦太好,因此疑它是梦,疑它要醒。这样在长公主府邸中住着,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每日能与佳公子谈诗论画,实在美得不像她能过的日子。

    更何况,她这一时情窦初开,又兼日日相对、夜夜梦见,心儿魂儿都被牵住,日头月亮里都是他的影儿。少女为这“情”之一字绊住,头一遭遇到自己汹涌、活泼、盛大的爱意,不知如何自处。

    姜涵露没受过相思苦,也不知这样每日能相见、还时时牵挂在心是不是相思。她对自己无计可施,决定回家看母亲。

    因为书稿不能带出长公主府,所以姜涵露只能在府中作画,但早先文安长公主也遣人来告诉了,说的是“姑娘在府上是做客,不是坐牢,随时可出门去逛,只要提前同底下人交待一声,叫他们知道”。正巧快到二月二,姜涵露便同几位别院的侍女们说了一声,回城南胜芳巷去了。

    姜涵露回家两日,栾珏就不必再扮富商,与自己姐姐一起吃饭,也不怕她看见了。

    “陛下,这可快出正月了,打算何时返京?”小宴摆在花厅里,文安长公主没动几口,就放下筷子问栾珏。

    栾珏笑道:“怎么,长姐嫌我在你府上吃得多了?”

    文安“哼”了一声:“你不回去呀,孟丞相他们不敢催你,只一个接一个地往我这儿递条子,让我劝你回去。”

    “除了孟子光还有谁?霍家递条子了吗?舅舅那边呢?”栾珏亲自为文安斟了一杯酒,算是安慰她的抱怨,又问道。

    “霍家没有。舅舅——你还不知道他么,他想把自家的女孩儿塞给你当皇后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文安抿了一口酒,“不过陛下,立后的事,你打算一直拖着吗?”

    栾珏这次来江南,一是为了亲自来看看这一带的财税情况,二是为了将压缩宗室王侯贡奉的事同文安商议,这两件都是为了对南越国用兵;三就是为了躲开朝中那些老头子,先晾他们一阵。

    听自己姐姐这样问,栾珏没有说话。

    “就算不提前朝的事,你也该再娶一位正妻。”文安隐晦地提醒他。他们望朝栾氏这一支嫡脉,传到她姐弟这一代,实在是血亲稀少、人丁单薄。她还有很多更刺耳的忧虑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栾珏应了这一句,忽然语出惊人,“长姐觉得姜姑娘怎么样?”

    文安长公主正在饮酒,闻言剧烈地呛咳起来。她好多年不曾如此失态,好容易平复了气息,又向他确定了一遍:“姜涵露?”

    她虽然之前隐隐看出了这个苗头,但没想到栾珏开口就要立姜涵露为皇后。

    历代大望皇后都出身高贵,远的不说,就说栾珏的母亲,先帝的杨皇后,是崇陵杨氏最拔尖儿的嫡女,现在杨家还有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栾珏的第一任正妻,病逝的端齐皇后,出身清流名族定康霍氏,是霍太傅爱如明珠的独女。哪一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相较起来,姜涵露的出身背景就相差太多了。

    “对,姜涵露。”栾珏很平静,显然说出这件事不是一时兴起。

    文安停了一会儿没说话,显然在斟酌措辞:“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她倒没有看不上姜涵露出身不高,只是担心栾珏在这种时候推一个她上去,能不能架住局面。

    栾珏没有回答。

    “好,”文安不再追问,“你要带她回去我不管,但姜姑娘的性格能不能执掌中宫……你要慎重。”

    “我的后宫……”栾珏嗤笑一声,“有什么好执掌的?”他是常年不踏足后宫的人,而宫里自端齐皇后崩逝后,只有一妃一子,极清静。

    文安叫他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姐弟俩是一个性子,话既出口就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做。于是文安只说:“那姑娘的意思呢?人家愿不愿意?”

    “我还没贸然相问,先来看长姐的意思。”栾珏收了收口气。

    文安长公主笑道:“你若只是‘磐九’,人家说不定愿意;可你是皇帝,我看她就未必愿意了。”

    说着,她也不管栾珏究竟有没有弄懂“磐九”和“皇帝”之间的差别所在,摆手道:“若真事成了再来告诉我,我好替你下聘。”长姐如母,栾珏要再立新后,无论立谁,她都要出面操持的。

    文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只是请陛下快些。一是你不能老在我这儿躲懒不回宫,二是,”她停顿了一下,故意看着栾珏的脸色调侃道,“姜姑娘的人品模样儿,未必只有你一个人想娶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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