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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曲子

    我妈一生都在追求幸福。

    她希望婚姻和睦,希望子孙安康。本着这样的希望活到中老年,却越活越感到失望。

    她常常望向我的眼神便是一副绝望色,又常常因为一些莫名事做出副歇斯底里状。偶有克制的时候,便是客气的与我商议接下来要与谁相亲。

    大约谁也逃不出被感情伤害这样的命数,从少女时期渐渐熬到她这个年龄,自我迷失的厉害,人生实在也没什么其他盼头。既然自我愿望已基本实现不了,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后辈人身上。

    很不幸,我妈这辈子也只生下我一个。

    她倒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唯一的心愿就是给我找个符合标准的男人共度一生。

    只是我这辈子注定要让她失望。

    从李魔事件来看,她对我已经基本不报什么希望,走火入魔的厉害,做事也越来越没有下限。

    我不生气是假的,但我自小便明白一个道理,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总有生不完的气,于是,不生气就成了巨大考验。为领悟这层考验的真谛,我爸率先作出选择,八年前,他终于堪破红尘,与一个从杭州灵隐寺出发,徒步千里来此地旅行的和尚跑了,这真是个悲剧。

    从画舫跑出来后,我去医院开了些驱寒止泻的中药,傍晚六点钟,顺便接上在甫宣小学读二年级的唐果回家。

    唐果是我妈八年前捡来的孩子,与我关系最为亲厚。因他年龄太小,没法与我称姐道弟,所以喊我一声小姨。

    我俩进门时,刚好瞧见我妈在厨房一手持排骨,一手拎刀,刀芒映衬着窗外余辉闪闪发光。

    我知道她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所谓风雨欲来山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在她彻底爆发前,我拉着唐果无声无息进了书房,若无其事帮他辅导英文课练。

    正读完一句摘词:Someone  was always,Leaving Scenic Route ad never coming back。

    猛然听见外面咔嚓拧门的声音,与我妈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同时打破寂静。

    唐果惊吓的扑进我怀里,瑟瑟发抖的抱紧我问:“小姨,怎,怎么了?”

    我愣了愣神,顿时有些感慨。

    八年前,我没什么抗拒能力,给了我妈极大的权利与希望干涉我的婚事。

    以至于让她在一次次的失望与绝望中压抑了太多负面情绪。

    她这颗积压多年的定时炸弹终于拉响了引爆线。

    我了解她的脾气。

    迅速挣脱唐果扑过去,用尽洪荒之力将我妈阻在门外,将门反锁住,压下心中的惊悸,转身抱住唐果,安慰道:“别担心,没什么。”

    我爸离家出走前一年,我因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改写了人生,在医院躺了一年多才醒来,醒来时家里便多了唐果这么个不足三个月的小豆丁。

    初见时,他躺在襁褓里,眼睛懵懂的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发呆,不哭也不闹,转头见了我,胖嘟嘟的小手胡乱挥舞,嘴里呀呀叫着,我怕他掉下床来,忙去抱他,哪知他贴在我身上便再也不肯下来了。

    我妈说他是捡来的,命运多舛,不知道是谁狠心丢弃了他。

    我对他心生怜悯,觉得他生的如此玲珑可爱,丢弃他的父母该有多么残忍可恨。

    唐果一刻也离不开我,他既与我有缘,我便不能不管他。

    彼时我年满十八周岁。

    因劫后余生记忆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问题。

    据说我以前也曾十年寒窗苦读荣获过最佳学霸称号,但命运弄人,醒来后发觉逝去许多光阴。

    所谓寸金难买寸光阴,且我脑思维大不如从前,记忆时常在梦境与现实中游走,生活也是混乱不堪,不得已只能辍学在家,担负起日夜照料唐果的重任。

    因唐果几乎是由我带大,自小便与我亲近异常,我说的话他深信不疑,抬起头,天真道:“小姨,我害怕,要不,我们逃跑吧,这样以后就没人再逼你嫁人,我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我们姨甥二人相依为命。”

    我将他抱的更紧,欣慰在这种情形下他愿意跟随我,可叹我并没有能力独自抚养他。

    门外噼里啪啦一阵碎响,听着我妈是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稀巴烂。

    我躲着不见,她便拿东西撒气。

    东西砸光了,她仍不能泄气,气冲冲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威胁我说:“唐杺,你出来跟我说清楚。你嫁还是不嫁?你再不出来我就死给你看。”

    我铁了心将缩头乌龟的精神奉行到底,没与她搭话,只望望唐果道:“跟我离家出走,搞不好就要蹉跎一生。”一个人连温饱都没法解决的时候,任何苦难也就不叫苦难了。

    唐果缩在我怀里,语气却坚决:“我不给你添麻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长大后,我赚钱养活你,绝不让你活的这样违心。”

    我妈在门外吼道:“唐果,你个小兔崽子,连你也背叛我。我不活了,我,我死给你们看……。”

    那是一个堪称恐怖的夜晚,我生无可恋的抱着唐果坐在板凳上等待暴风雨的消失,每分每秒都无比煎熬。整整等了两个小时,我们都不敢胡乱动弹,待我妈终于折腾到精疲力竭,丢下一句:“唐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爸,后悔有你这么个女儿。”

    紧接着一道利器刺破门框,我循声望去,惊愕的发现,那把排骨刀正正穿透铁桦木门,深深镶嵌在上面,半晌再没动静。

    我妈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也泄掉了她心头的急火。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庆幸刚才没有出门与她较量,否则稍有不慎便是个你死我活的场面。

    良久,唐果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难为情说:“我,我要去换条裤子……。”

    我摸了摸腿上被他坐过的地方,湿漉漉一片,淡定道:“不丢脸,没什么事。”

    那天晚上深受心灵荼毒,外面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我们三人谁也没心情吃饭,但唐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深知不能意气用事,既然没口福吃到排骨,吃碗阳春面也是一种幸福。

    深夜里偷偷摸摸给唐果煮了面吃,看他狼吞虎咽吃完后含泪睡去。我将碗筷送去厨房,经过我妈房间时听见她沉重的叹息声。

    我在门外站了许久,想进去与她聊聊,犹豫再犹豫,最终打消念头,蹲下身收拾残局。

    我从摔碎的物件中找出一套全家福照片,那还是初中时期,家庭矛盾尚且没有这么激烈的时候,有一回学校组织家庭郊游,拍下的唯一一组同框照片。

    我妈穿一袭碎花裙子,脸上花了淡淡的妆容,左手牵着我,头靠在我爸肩窝,笑的如花似玉。

    我爸则浑身僵直,目无焦距,面对镜头没有任何情绪,像定格在时间框里的一具木偶。

    我一直知道,我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当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嫁给我爸,婚后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幸福。她不懂怎样经营婚姻,只能将自己的人生活成悲剧。

    如今这套唯一的全家福被她摔在地上,刀片划的面目全非,也预示着这个家庭彻底破碎。

    我叹口气,如果她这些年不逼着我去相亲,我十分愿意与她一起维护这个家庭的温度。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与她很难再和平相处,与其相看两生厌,见面争如不见。

    伸手将残缺的照片收起来,放在信封里。

    坐在夜灯下,思如潮水。

    想记录些什么,执笔却觉得心里空乏。

    这些年,我连做首曲子都找不到任何灵感。

    学生时期积极奋进的那股子勇气早就消失殆尽。

    生活里仿佛缺失了什么,得过且过,唯一的心机便是与我妈斗智斗勇,若闹到退无可退,我铁定要带唐果离开,但又该何去何从?

    脑海里浮起白天听到的那首曲子,自然而然想到那个将我从水里救上来的Sunny。我心中一动,打开电脑,在网站上查询关于《藏色》的创作者。

    原以为这样触人心扉的乐曲,应是某个知名作曲家的经典名作,但结果很令人意外,创作者竟查无此人。

    一首没有由来的曲子,也无人兴起,大有曲高和寡的意味。但那样欢快愉悦,丝丝入扣的音节,我仿佛在莫名的时空里听了无数遍,笼在迷雾里,看不清它原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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