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墙上双色辉光深深浅浅的照在朱敏脸上,将她的轮廓切割成多角几何形态,看着看着竟觉得这张脸异常陌生。

    八年未见,心中算计到底是表现的更明显了,忽而神色微凛,警惕的瞪住我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将红酒杯放在手中轻轻转圈,觉得交错划过的杯中酒像极了被来回摩擦的人性,脆弱起来简直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能砰然破碎。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既是生物便存在行为本能性,因而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私欲制成的容器中,但凡涉及到自身利益,谁也不能例外。我挑挑眉头,冷淡道:“多年不见,你不期待与我叙叙旧吗?”

    她冷而狰狞的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厉声尖叫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与我争抢阿若,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站起身,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道:“你若对自己有把握,又何必惧怕我?”

    回想起过去种种,我对朱敏大约也真心付出过一些什么吧,只是人心有异,处事各不相同,况乎中间还横梗着一个乐圣,有得必有失,友情终将要为爱情让路,这才有了今日深埋胸腔的相见之恨。

    那年的冬季格外漫长,挨过皑皑白雪,挨过隆冬腊月,整个寒假大部分时光我都是坐在窗台前书椅上发呆渡过的,大约是因饱受相思之苦的原因,二月春耕,万物焕新的时节我终于想通一件大事。

    少女时期的春心萌动有着融化天地万物的力量,我想,我喜欢乐圣毋庸置疑,两小无猜的情愫弃之不舍,倘若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发展感情也未必行不通,这样在很大程度上能够降低早恋对人生的影响,毕竟那时候我还是名冠全校的学霸,习惯用学霸思维来考虑问题。

    三月开学,热热闹闹的一个中午时分,我顾不得吃饭,按耐了一个寒假的心声,跑去乐圣的教室找他,我准备告诉他,我要接受他的追求,与他公开享受这段早恋关系。不期然楼道里撞见朱敏,她神情别扭的将我拽进一间厕所的格间里,面色苍白的与我道:“唐杺,我怀孕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瞬时劈的我外焦里嫩。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朱敏还只是个初二的中学生,在不合时宜的年龄里发生不合时宜的事情总归是没法处理。

    她痛哭流涕的跪下来求我帮忙,求我替她死守秘密,却始终不肯说出孩子父亲是谁。

    十五岁少女有偷尝禁果的狂妄,却没有承担恶果的勇气。我看看朱敏,再看看灰色格子的天花板,沉默了许久,道:“你等我几日,我拿到这月的奖学金就带你去做手术,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朱敏感激涕零道:“唐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等我病好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那日,我错过了向乐圣表白的最佳时机,或者说,发生了朱敏这样的事,无形中浇灭了我对某种未知情感的渴望,我不确信自己的自控力能够驾驭冲昏头脑的爱情,是以,在早恋这条路上,我终究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三日后的周末,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模仿朱敏母亲的笔迹给校长写了一封信,顺利帮她请到一个月的长假,并花了五百元在学校附近的城中同欢村租了间十五坪米的房子,以供朱敏日后休养身体。

    我们日常虽有住宿舍,但朱敏的病毕竟不光彩,不能落人口实,倘若不幸传到她父母耳朵里,铁定要闹出大动静来,其影响力与破坏力不堪想象。我想当然的以为,只要手里有钱,就能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件麻烦事。

    然理想与现实总会以最极端的方式呈现,在我决定帮她那时起就注定要掉进麻烦的漩涡里纠缠不清。

    我们那时总归是年幼无知,对于看妇科病没有什么经验,正规医院都需要父母签字同意方才能进行手术,我们碰壁多次逐渐心灰意冷。后来没有别的办法,朱敏偷偷摸摸从街上小广告中获取到一个终止意外怀孕的女子私密医院,并在电话里预约好了手术日期。

    三月八日,妇女节的商业广告贴满大街小巷,我们骑行低调的穿梭过四条马路,五条街道,终于见到了广告中宣传天花乱坠的那个女子私密医院。私密医院的保密工作果然做的很好,游走其中的竟多数都是未成年少女,这着实是个可怕而壮观的蓝海市场。

    朱敏掐着我的手胆战心惊往手术室走去,搞的仿佛生死决别似的,一旁的护士强扯着她,将她一把推进手术室,啪的一声关上门。

    这样的情形对于一个十五岁少女来说,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我这个病患陪同者,心理上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手术进行至一半,密闭门猛的被人大力推开,我抬头看见主刀医生的白色橡胶手套上血红一片,像极了幼年所见杀猪宰羊时的情景,脑中轰然眩晕。旁边有人扶了扶我,大声道:“快,通知病人家属,病人大出血,快不行了”。

    我事后回想起来,朱敏能捡回一条命有赖于我的冲动。彼时我与朱敏的闺蜜情意还算深厚,听到她即将死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的推开一干医护人员的阻拦,疯了似的冲进手术室。

    朱敏奄奄一息的躺在手术台上,虚弱的睁眼看了看我,脸上现出死灰复燃的色彩,骨节泛白的抓着我的手道:“告诉……阿若……让他……救我。”

    我心中猛然震颤,足足愣了两秒钟没反应过来。我不晓得她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不及多问她却再次昏了过去。眼下情形容不得思虑,我没有朱敏父母的联系方式,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手指颤抖的拨通乐圣的电话。

    我记不起那时具体与他说了些什么,只听一句呕吼在耳边久久回旋:“唐杺,你怎么能私自带她去医院,你想害死她吗?”

    我:“……。”

    乐圣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地产界富商,其影响力举足轻重,事情若传开了,定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办法。乐圣临危不惧的远程指导抢救工作,十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便从权威机构派遣来一队医疗事故抢救小组,硬是从死神手里将朱敏给救了回来。

    朱敏虽然捡回一条命,但那次的医疗事故却也对她造成了伴随终身的伤害,身为女子,她将再也不能孕育生命。这样残酷的事实在朱敏心底扎了根,同时也埋下了后来的祸事。

    朱敏在我租住的小屋里休养了二十几日,我因不会下厨,伺候起她来难免笨手笨脚,又担心她营养跟不上,身体养不好,用剩余的奖学金从外面找了个煲汤师傅,日日换着花样熬汤给她喝。

    四月一日愚人节那日,当日最后一节体育课赶上下雨,我提前下课赶回去照顾朱敏。同往常一样从汤店取上一份花胶乌鸡汤,路过旁边花店时,特地买了束洁白无瑕的满天星,想着拿回去放在床头,叫朱敏见了心里欢喜欢喜。

    朱敏身体渐好时与我解释过,说她病危时想到阿若,只因知道阿若是个有本事的,铁定能救她,并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我信以为真,但对于她口中说出的阿若两个字听来逆耳,却不好强迫她改正。想来我与乐圣也没什么实际关系,着实也不能说什么。心中觉得这个名字既不再具备唯一性,不如随大众称呼他乐圣更为妥当。

    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时我既默认禅让了名字,就该将整个人都让出去。我没有及时让出去反而替他们瞒天过海是我愚钝。

    我一手拎饭盒,一手捧花束,从淅沥小雨中一路慢跑回家,口中哼唱着跑调的歌曲推开虚掩的房门,迎面猛地看到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手里的东西啪的摔在地上,床上那对忘情缠绵的男女猛的停下动作,转头傻眼的看着我。

    乐圣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孩,抬头看了看我,怔怔道:“唐杺……你听我解释。”

    朱敏将棉被裹在身上,抽抽搭搭道:“唐杺,我喜欢阿若,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如今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没有阿若,你便将他让给我吧。”

    我想想也是,往后她不用再担心意外怀孕而让我帮她去做什么。乐圣光明正大的将地下情搬上了台面,我就不得不放弃。点点头,极为冷静道:“你们随意。”

    乐圣常说他是热血男儿,说我冷血无情。大抵我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情,我不曾觉得意难平,有些事情拿起与放下不过就是转瞬之事,伤痛总归会被时间掩去,我还是我,日子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不想我的冷淡态度却成了乐圣多年来心底过不去的坎。

    想来,我与他之间终究是间隔着一张床的距离。也因这一张床的距离使一切戛然而止,岁月永久定格在伤情处。于是朱敏成了他胸口的朱砂痣,我则成了散落在追风里难以捕捉的满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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