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

    三日后唐果终于转危为安,住进了普通病房,他嫌弃的扯扯身上的儿童病服,面色苍白的望了望我,挺起单薄的小身板,道:“小姨,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气我不争气,淋个雨也能住进ICU。”他皱了皱眉,叹道:“我真没用。”

    唐果今年不过才八岁,几日折腾下来竟瘦的皮包骨头,衣服裹在身上宽松的厉害,我心中一痛,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半晌,哽咽道:“唐果,以后不准再喊我小姨。”

    他眨巴眨巴眼睛,错愕道:“怎么,连你也准备要丢弃我吗?”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看来这件事我不该这么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依照他的心龄,未必能正确消化这些情绪。

    想当初我年幼无知,没有好好照顾过他,不该给他灌输一些认清现实,直面命运的逻辑。他有这样的命运是因我而起,说到底是我有愧于他。

    我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尽量平缓道:“现在不比从前,你与我相依为命,未来十年,乃至将来我们都不会分开,为取得你的全部抚养权,我这两日已将户籍与学籍信息做了修改,名义上我是你的母亲,你不如早早将称呼改了,好好适应适应。”

    我说的也不全然是假的,只是修改医学出生证明时有些坎坷,母亲一栏写的是秦格,父亲一栏写的是苏辞。但他与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好在秦格有求于我,她愿意出面证明,把唐果的抚养权还给了我。

    如今唐果有了新的身份信息,户口薄上,母亲一栏写的是我唐杺的名字,我不用再担心他被谁给抢走。

    只是这些事,我打算找个契机再告诉唐果。

    唐果猛的从我怀里钻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敢置信,开口说话时,忽然泪如泉涌:“你,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

    我不知所措的望着他,惶恐道:“你,你别哭……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我。嚎哭起来:“妈咪,妈咪,我可以喊你妈咪了,以后你嫁人也不会丢下我了,对不对?”

    我顿时心里生疼。揩揩他的鼻涕脸,一抬头望见病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苏辞手里提一只蓝色卡通粥盒,走近两步,轻咳一声:“唐果,病刚好就闹腾上了?”

    唐果转过头,泪眼婆娑的模样,赶紧擦擦脸,从床上跳起来,道:“苏叔叔,你终于来了。”

    拉着他的手分享喜悦:“我小姨,哦不,是我妈咪,她生气了,你快过来,将那日的事跟她好好解释解释。”

    苏辞脸色微变,转向我问:“什么时候改的称呼?”

    我不好回答他。苏辞不是唐果亲生父亲这个事,秦格知道,他身为当事人,肯定不会被蒙在鼓里。能被蒙住的只有我,且是甘愿被蒙。

    现在我清醒了,自然也要与他保持距离,道:“上学嘛,档案都没法填写,过去是我妈托人找关系办的,现在没个合理身份却是不行了。”

    苏辞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模样,这种时候还能惦记我与唐果,很知情分。我有些动容。觉得于情于理都该与他说一声,将他拉到隔壁空房,直接道:“听秦格说,苏礼的病情最近频繁发作,如果我的血液能救他的命,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总这么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

    苏辞忽然面色冷峻,怒道:“秦格找过你?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见他脸色不对劲,想来是自己过于唐突,胡乱应道:“没什么,只说苏礼的病情。他是你儿子,我输点血给他也没什么。”

    苏辞眼睛忽然凶红,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情绪失控,猛的抓住我肩膀,吼道:“唐杺,那不是输一点血的问题,苏礼的命你救不了。不要多管闲事。”

    我十分诧异:“可秦格说……”忽然住嘴,我答应过秦格,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属于保密协议的一部分。她将唐果的抚养权还给我,我帮她救苏礼。可如果我的血液救不了人,那她为什么要跟我做这项交易?

    苏辞冷道:“不要听信秦格说的话。”他的脸与墙壁背景融为一色,声音空乏且没有温度:“”我会想办法将她送走。”

    凉意从心头掠过。我从苏辞身上看到了淡漠寡情的一面,原来他不是时时那样温暖人心。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忽有些同情秦格,极力说服他道:“其实,我并不介意苏礼是你的孩子,当年情况特殊,你只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我很感激你把唐果送回我身边。八年前那份情怀放到八年后已经时过境迁,就算我们做不成爱人,也可以是亲人。生命无价,我是真心想出一份力。”

    大约是我说的诚恳,苏辞情绪渐缓,伸出手,欲替我整理凌乱的头发。在他眼里,我与他有再大的隔阂也不算隔阂。

    我偏头躲了躲,没躲开他,手指精准划过我的发际线,沿着眉稍、脸颊,缓缓下移,目光锁在唇角。良久,轻声道:“唐杺,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指肤温热的感觉仍留在脸颊上。过去是我找不准自己的定位,如今知道当年是秦格将自己当做医学实验品供人研究,才有了后来的唐果。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把苏辞还给她。

    何况……我拿出手里的亲子鉴定书。

    许多年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原点。

    ……

    一个月后!

    Fanny奢华高调的金字招牌似一座五彩灯塔,散发出的炫丽光芒照亮了半个城市的夜空,处在凯旋路这座居高临下的中心区域中显的格外招摇。

    一座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能成为城市中具有文化传播性质的标志性建筑,说来让人难以置信,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乐圣的经商头脑非同等闲。

    我坐在休闲区的真皮沙发上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期间有几位寂寞男士送了鸡尾酒过来邀我品尝,却被两位监察舞场秩序的人阻了回去。想必是乐圣在背后嘱咐了什么,他不肯见我,大约是因上次负气离去心中不爽,刻意在消磨我的耐心。

    两个半时辰后,一位侍者模样的人过来对我施礼道:“乐先生今天有重要会客,恐怕无法见您,不过乐夫人不忍让您久等,特邀您去VlP会客室会面。”

    我寻思能以乐夫人自居的除了朱敏怕也没有别人,我虽不大情愿见她,心中却有许多疑惑不得不问个明白。

    朱敏作为乐圣相伴十年的稳固伴侣,应该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讪讪应了一声,起身随他往楼上走去。

    刚步上台阶,一个穿格子衬衫,醉熏熏的客人忽地朝我扑过来,我没来得及反应,被他随手端的一杯红酒泼个正着,白色领口瞬时染成一片酒红色,那人却借机靠近,左手顺势拉住我的衣裳,肥厚油腻的右手袭向领口,含糊不清道:“抱,抱歉,爷帮你擦干净。”

    我想,前些日子我能安然无恙在Fanny驻唱三日,少不了乐圣在背后净化圈子的功劳,他大概觉得,以我这样格格不入的性子根本没法应付酒鬼的骚扰。

    就这一点来看,我这些年着实没增长什么社会经验,依旧将Fanny当作是过去初中时代的那个声乐社团,却忽视了它作为社会性质的娱乐商圈,经营格调早已从声乐变成了色乐。

    但今天毕竟不同以往,我急于见到乐圣。

    依照眼前的局势来说,我恐还要感谢这位醉客的闹场。当下酝酿足气势,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去。

    我决定先发制人,叉腰踏上两个台阶,居高临下望着那人,恶狠狠道:“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

    舞台上的频闪灯扫过那人怔愣的面孔,我微微一惊,好巧不巧,那人竟是许久未曾谋面的李魔。

    他捂着脸,喃喃道:“你是谁?你,你……你不就是……唐……唐杺。”

    他酒醒了半截,结结巴巴难以置信的瞪着我,一张脸涨的通红,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怒吼道:“唐杺,你竟敢打我?不对,唐杺,你为什么会在这?不,不,不,唐杺,你竟然敢背叛我来这种地方消遣,我要找你妈告状。”

    说罢,他快速拿出手机,冲着我胡乱拍了一通照片,仿佛捏住我什么天大的把柄,丢给我一个得意的狂笑离去了。

    我自身后急喊道:“哎,你回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李魔不闹一闹根本收不了场。闹大了,乐圣也就出来了。

    但是,李魔却扭着蠢萌得瑟的步伐一路跑远了。留下我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脑海中狂奔过一万只羊驼。

    我颓丧的坐在台阶上,甩甩疼痛的右手,深深叹了口气。枉费我使出生平吃奶的力气来找茬,万万没想到李魔这斯不按常理出牌。

    我怀揣着秦格给我的那份亲子鉴定书,坚定时间是八年前十月初十,唐果出生的那一天。

    耳边回想起秦格的话:“这项手术其实是场失败的手术,因当时并没有想到DNA染色体不符,以至于两个孩子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先天溶血病症,苏礼这些年一直在靠净化血液续命,而唐果的溶血症属于隐性病症,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性,八年前,我查过你的交际圈子,最终锁定了乐圣,经过比对,发现他正是唐果的亲生父亲。”

    秦格说,唐果的病情随着年龄增长会不定期发作,最终会变的像苏礼一样。唯一的办法是激活细胞再生功能,而这项手术需要一个传统药引子,想救唐果就必须与乐圣再生一个孩子。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

    实在想不起来当年与乐圣何时偷尝过禁果。更没想到乐圣让我整整吃了一周的闭门羹,因而我不得不来Fanny找他。

    楼梯尽头,霓虹灯下,映出朱敏居高临下的一张面孔,环臂轻咳道:“唐杺,我们姐妹八年没见,你来了不找我叙旧却在这里砸场子,可是怪我招待不周?”

    我转过头去,勉强朝她笑笑:“我不过是遇见熟人打个招呼罢了,你既然来了,要不要帮我找件衣服换换?”

    她笑容扭曲,道:“好说,不就一件衣服嘛,多的是。”随即差人去取,并亲迎我走进会客室。

    朱敏拿了瓶金色香槟来招待我,重金属打造的奢华入眼一片金光璀璨,搭配红衣艳妆,衬得她整个人像是包裹在琥珀石里的人珀。

    就相貌外形来看,朱敏算不得出众,面白颊瘦,眉高眼厉唇薄,周身携一股阴冷戾气,使人很难亲近。却是贵在装扮时髦,审美水准纹丝不动的追随在潮流前沿,只差将富贵二字刻印在脑门上了,身边巴结者众多,日子过的应该不算无趣。

    这些年乐圣并没有亏待她。

    年轻的侍女很快送了件金光闪闪的露点式舞服过来,装在印花边的金属托盘里,二者毫无色差的在霓虹灯下大放异彩,只消看一眼就能亮瞎人的眼球。

    我还没说话,朱敏突然猛拍桌子,怒道:“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能给唐小姐拿这种下贱的服饰?快去,将我那套Prada珍珠嵌花的粉色长裙给唐小姐拿来。”

    侍女满目惊色道:“那怎么行,那是乐先生今下午特地为夫人您臻选的生日礼物,价值十好几万呢,怎能转手送给别人?再说……。”

    相貌端正的侍女看我一眼,用词极为斟酌:“再说,看唐小姐的衣着品味,大约穿不惯奢华服饰,何况舞者同为女子,哪来的上等下贱之分,想必唐小姐也并非浅薄陋见之人。”探寻的目光转向我道:“唐小姐,您说对吗?”

    我暗暗赞叹这位侍女年纪轻轻竟能将世故磨砺的如此圆滑。

    通常侍者若想谋个好前程,必要学会察言观色的基本功,二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做主子的却还要挽回些颜面,于是朱敏象征性的轻斥那丫头道:“你怎么跟唐小姐说话的?”

    我索然无趣的暼一眼朱敏,不准备与她拉扯这些琐事,语气平静道:“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今天吗,记得那时,我们在做什么?”

    朱敏屏退侍女,狐疑的瞪着我,脸色难看道:“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加入Fanny社团,爱上了同一个人”。

    我目光如炬,道:“还有呢?”

    她被我盯的神情不自在,垂头、泄气,强撑的气场瞬时弱了三分,回答道:“你提前两月请食堂的王师傅教你制作糕点,亲自为我做生日蛋糕,写祝福语,我们还点了蜡烛,你说,借我的生日许愿,要与我考上同一所高中以及大学,一辈子不离不弃,共同见证彼此的成长与爱情。”

    她冷笑起来:“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退出Fanny,离开阿若的视线范围之内。”

    “哈哈,没想到老天爷如此眷顾我,半年后,你果真退出了Fanny,两年后你竟真的彻底消失了。”

    她笑的辛灾乐祸:“彼时我欣喜若狂,因为阿若终于注意到了我,我们相伴过十年青春,他的高中,大学,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我的身影。这么多年是我日夜陪在他身边。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要回来找他?我们已经订婚了,你难道还要从我身边抢走他吗?”

    说到最后,朱敏的情绪有些激动,冷白的面色微微颤抖,目光中的恨意显而易见。

    我忧心她一激动会将握在手中那只宝石镶嵌的红酒杯碾碎。如此华丽的藏品被捏在一个气急败坏的人手上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我不得不提醒她道:“发泄情绪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太急容易心梗,太缓又显的有气无力,不如你先冷静些,吃颗糖酝酿酝酿?”

    我心怀慈悲的从兜里掏出一只阿尔卑斯棒棒糖捏爆递给她,不想糖纸受到挤压,在她唇边砰一声破碎,使原本就沉浸在恐慌氛围中的朱敏狠狠抖了两抖,面色愈发白的吓人。

    我淡淡看她一眼,深信朱敏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光鲜亮丽,至少她无法掩饰心中深不见底的空虚感。

    可她这些情绪的积累并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弄明白,当年我与乐圣之间为什么会产出一个孩子。想了想道:“朱敏,说件让你高兴的事吧,你便说说,我当年是怎么从你跟乐圣面前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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