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苏礼被转移到ICU病房，明末医生说需要观察三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我站在隔离病房门外，探目往里面看，见到浑身插满监视仪器的苏礼，身体小小的一团蜷在被单下，显得安静而孤独，这个画面颇为熟悉，想到过去也许无数次病危，他都是这样默默扛过来。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猛抽了一下，我忽然想到自己严词与他说的那句:“你不喜欢我并不重要，毕竟你也不是我的孩子。”
身体晃了两晃，突如其来的血压升高，我抓着苏辞胳膊的手有些微抖，半晌，才努力把心头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小礼……与唐果是同胞亲兄弟？”
这句话我说的颇艰难，却是句肯定的疑问句。
早在明末将苏礼的身世无意说出来后，苏辞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目光从病房处收回来，定定望了我良久，双手被缓缓执起，说的却是句不相干的话:“唐杺，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我有些愣怔，反应过来说道:“这话你八年前也问过我吧。我们不是已经……”
他抬起手，温热指腹从我眼尾划过，眼底一片柔色:“八年前，我们只是举行了婚礼，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我惊讶起来:“所以，我也不能算是你的妻子，苏太太这个位置一直悬而待决？”
他娓娓道:“不，有没有那一纸契约，都一样。”
我有些难以理解，原来当年是因为先有了身孕，苏辞才许以婚约。可，怎么会有孩子？
便是当初年少无知，被爱冲昏头脑，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在学业未满时选择未婚生子，这实在有些不合常性。迟疑问:“孩子父亲，确定是……你？”
他分外讶异:“你觉得应该是谁？”
我仰望他曜黑的眼眸，心底桎梏瞬逝，竟有种抑制不住的欢喜感取而代之。
他狐疑的看我一眼:“你不怪我？”
怪！该从那处怪起呢？”
对于这件事，说起来，我实在有些惭愧。一直不敢追问他过去的事，是因为心里没底，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于是对秦格的话信以为真。
谁知她当时拿出的那份亲子鉴定却是假的，唐果生病的事也是信口胡诌，鼓动我去找乐圣更是故意引导。
可若说前面的事都有动机，唯有一样让我感到惑然不解。
既然唐果与苏礼的血型完全匹配，并且上一回，唐果其实是给苏小礼捐献了骨髓，暂且不说苏辞隐瞒我的意图，单说秦格的用意，她不仅拿唐果的抚养权来交换，还让我签下那份献血同意书？
当初秦格说的是，苏礼做完最后一个疗程的净血治疗后才能接受输血治疗，然，一刻钟前，明末医生明确与我说，特殊血型目前来说还属于医疗盲区，其实下面有很多层细微分支，比如，苏礼与唐果的血型其实属于一种混合血液，学名叫pxr，我与苏礼的血液成分并不能完全匹配。因而我的血对苏小礼没有任何治疗意义。
那么，秦格这样大费周章的背后，到底是为什么？
心底一派森然。
又想到倘若不是苏礼生病回国，我怕是这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竟有两个亲生儿子。这消息该是惊喜还是遗憾？
苏辞不与我说明白，大约有他的用意。当年的事，尽管我不记得，却也能想到，我们能活下来就算是件巨大幸事，我并不能左右他的决定，毕竟孩子身上虽流淌着我的血液，却并不完全属于我。
一时间悲喜交加，百感交集，这种情况下，纵然心底涌出诸多想法，许多理不清的头绪，也只能借迪克牛仔的歌词叹一句，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
目光扫过苏辞俊逸的轮廓，与他道:“研究命理的人说，初见时的深情是刻在基因深处的记忆。我相信你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
目光穿过隔离病房，落在那团熟睡的小小身影上:“其实我也能想明白，你不让我认回小礼，有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不爱钻牛角尖，一般也从来不往死胡同里走，他身体健康我便欣慰了。”
苏辞眉眼微动，望了我半晌，轻叹一声:“偶时觉得，你与我闹闹别扭，吵一吵也很好，但你一向就是这么理性。”
再说一句:“等小礼病情好转，我会把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他们两个……。”
话未说完，电话突然响起来。
戏剧性的变化往往就在这争分夺秒间，人如同木偶般被看不见的弦所操控，他的举动在我眼里无限放大，心脏突然噗通一声狂跳，有时候太敏感细腻未必是件好事。
他挂掉电话，眼底一片暗色，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祸事降下来，薄唇轻启，艰难道:“秦格，出事了。”
我后脑一阵眩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模一样的桥段，一模一样的场景，画面从乐圣那天的求婚场面过渡到苏辞转瞬即逝的温情。
人是活在时空错位下的一种动物，于是总在这种凌乱的错位中产生情绪，而看不到千变万化的未来。
苏辞打电话将明末医生与李无貌叫来，嘱明末照顾小礼，嘱李无貌开车送我跟唐果回家。再没多说别的，匆匆走了。
从重症病房走出来，路过普通病区时，迎面看到乐圣拿着一只保温瓶走过来，看到我有些惊讶:“唐杺，你怎么在这？”
我这才想起来，彼时，说是朱敏自杀了，看样子非但没死，这几日还换来乐圣的贴心照顾，看来发疯也是个获利的绝佳途径。
我不大愿意与乐圣碰面，可碰上了总要打个招呼，淡淡道:“好巧。”
乐圣提防的望一眼我身旁的李无貌，转而关切道:“这么晚了，是你身体不舒服，还是……。”
我回他说:“都不是，我来探望个病人，唐果还在车里等我，我先走一步。”
乐圣脸上挂着些许愧色，倒也没拦我，往过道旁边站了站，让出路来。我走过去时，被他发现端倪，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全是紧张:“你的脚怎么了？”说着就要弯腰查看。
我正不知所措，李无貌及时拦住了他，冷冷道:“乐先生，唐小姐的事不劳你操心，请你自重。”
乐圣蹙眉，有些耐不住情绪，推他一把，道:“你又是谁？唐小姐难道没告诉你，我们要订婚了，我是她未婚夫，该自重的是你这个小白脸。”
乐圣酒吧生意经营久了，染上些痞里痞气的习性，粗鲁无礼，丝毫不把李无貌放在眼里。
李无貌也不生气，站稳身子，嘲讽一句:“订婚？你不是在做梦？”
乐圣挥舞着手里的保温瓶示威:“当然不是，我跟唐杺很快就会结婚，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
李无貌毫不畏惧，笑道:“是吗？那么，那个日日同吃同睡，被你无微不至照顾的女病人又是谁？”
乐圣脸上露出抹慌色，下意识望向我。
旁边病房门打开，朱敏独自推着轮椅走出来，脸上也是一片苍白慌疑色:“阿若，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转而怒视我:“你来这里，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有些无奈，漠然道:“你在乐圣身上投入了十年时间，兴许是做了笔并不划算的买卖，非但不划算，还被牢牢套死，看来不择手段的获利也不一定长久。”
她蓦然震怒，咬紧牙关，浑身发抖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抢乐圣？”
我叹口气，提醒她道:“比起你做的事来，我似乎什么也没做。”
她猛的从轮椅上站起来，但因重心不稳，狠狠跌倒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嘶吼道:“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据说朱敏是因为跳楼导致双腿残疾。
但据我对她的了解，也许她本意并不是想跳楼，只是计划出了意外，误打误撞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我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对李无貌道:“别看戏了，走吧。”
李无貌从身后追上我，疑惑道:“嫂子，你什么时候答应跟齐先生订婚了？”
不等我回答，又急急道:“我跟你说，且不说你跟先生夫妻感情好不好，就算不好，就算你们有一天分开了，你也绝对不能选齐先生。”
我见他说的斩钉戴铁，禁不住有些好奇:“为什么？”
李无貌挠挠头，双手举过头顶，不好意思起来:“老天爷应该不会怪我透露病人隐私吧，如果要怪，那罚我找不到女朋友好了。”
对老天忏悔完，转向我说:“其实这些年，齐先生一直都在我们医院治疗不孕不育症。”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说……。”
李无貌点点头:“您与齐先生并不能生出一个孩子来。”
我汗颜:“苏先生知道我此前去找乐圣是因为……”
他点点头:“近期才知道。他说您是一时糊涂，但愿您不要一直糊涂，我们苏先生是个值得信赖的先生，有些事情您应该问问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