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小姐，我们的孩子现在都在院子里玩，您看您有没有喜欢的。”福利院的老师对我笑道。
我看着他们许多聚在一起玩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与普通孩子一样活泼，想来这家福利院对他们也是很好的。
目光略过他们，我看到一个坐在一旁，蜷缩着身体，默默注视着其他人的小男孩。
他穿了一件发黄的白色短袖，眼神充满着恐惧，却又夹杂着渴望。
“他叫什么？”我指了指，问道。
“我们这里没人知道，他三岁被送过来的，今年十五岁了，基本上不开口和人讲话，总是一个人待着。”
我点点头，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要吃糖吗？”
男生看了我一眼，又调转了视线，并没有回答。
许久，他再次与我对视，发现我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你愿意和我回家吗？”我问道。实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选择他了，可能缘分使然吧。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那你会抛弃我吗？”
我笑了笑，说：“当然不会，我保证。”
“好。”
我转头看向老师：“我选择这个孩子。”
成功办完所有手续之后，我带着他回了家。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姓顾，叫顾书卿，你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暂时不叫，先适应适应。”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从今往后姓季，叫季青临，好吗？”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黝黑的眼珠倒映着我的身影，说：“那我的......爸爸呢？”
“他啊，应该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我给他拿了些衣服，又买了文具课本，准备在秋季送他入学。
他的房间在我的隔壁，是前段时间收拾好的。
家不是很大，两室一厅。
领养孩子这个事是我和男朋友商量好的，他最近出差，几天后回到家里，对季青临印象也很好。
平日里，我以写作为生，稿费足以维持我个人开销，男朋友的工资也不少，日子倒也过得平平淡淡。
现在多了季青临，也不知道够不够花。
我弯唇，没什么大事，我真的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后来，季青临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他，我笑着说：“或许是命中注定。”
二
之前没怎么在意，现在季青临已经比我高了许多。
也是。
我领养他七年了，他今年已经22了。
在领养他的第四年，男朋友与我和平离婚，季青临由我独自抚养。
季青临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喊过我妈妈。
我也不注重这些称呼，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你今晚有空吗？”
“嗯？”我抬眸，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
季青临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卫衣，白色直筒裤，五官精致，直直地看着我。
“陪我看电影去吧，你期待了很久的电影今晚上映，我买好票了。”季青临朝我晃了晃手机，说道。
我想了想，今晚确实没有别的事，应下了。
可能是我转移视线太快，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季青临眼里的情绪。
也可能，是我故意忽略了。
季青临不爱和别人接触，刚到家的时候甚至不爱和我说话，后来时间长了，便会与我交流几句，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话也开始变多。
但是，只限于我。
他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加上成绩优异，追求者自然也不少。
可无一例外，他通通置之不理。
即便他现在已经大四，马上毕业了，也依旧没有谈过女朋友。
傍晚，我化了淡妆，换上一件藕荷色的长裙。
“带好口罩。”季青临递给我一只带着小兔子图案的口罩。
我忙着系外套的扣子，季青临便撩开我的头发，帮我戴上了。
他站在我身前，已经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身材比例堪称完美，眼睛很大，看向周围一切的时候透着淡漠，视线落到我身上时又充满柔情。
我随他出了门，不经意开口问道：“你真不打算找女朋友？我还等着早点见儿媳妇呢，天天看怎么处理婆媳矛盾的方法不能派不上用场吧？”
季青临神色冷了几分，语气多少有些疏离：“不找，跟你过一辈子不是挺好的吗？”
“我比你大了十五岁，总会比你先走，然后你要怎么办？”
“那就陪你一起走，我这辈子不会找对象。”
他态度坚定，我没再接话。
走进影厅，我寻着号找到自己座位，与他坐了下来。
灯线昏暗，没人注意到我，我悄悄摘了口罩。
至于为什么戴口罩，是因为前段时间我的小说大卖，谨慎起见，口罩成了必备物品，我可不想影响到正常生活。
三
这部电影的确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着实赚了不少眼泪。
季青临拿了张纸巾递给我。
我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无法走出来，并没有注意到他放在我面前的手。
突然，季青临凑过来，吻去了我脸上的泪，又不动声色地坐回座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转头，有些震惊于他的行为。
幸好影厅没有亮灯，我们的座位又是最后一排，没人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此刻望向他的眼神说不上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你做什么？！”我把口罩戴好，拽着他迅速出了影院。
季青临握紧我的手，不让我甩开，略带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语气温柔：“擦眼泪。”
“有你这么擦眼泪的吗？！”
“我给你纸巾了，你没要。”季青临小声反驳道，“况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回家。”
这件事得说清楚，街上人太多，我也没了再玩下去的兴致，叫了车便回了家。
季青临一幅做错事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
等关上家门，我扬起手，想要给他一巴掌。
但看着他眼眶微红，低着头，任我打的模样，毕竟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崽子，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季青临，我是你名义上的母亲。”我颓然地坐到沙发上。
“我知道。”
“你这么做是□□你明白吗？！”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我依旧是你的法律意义上的母亲！”
“那又如何？”季青临声线温和，“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你有权选择你的幸福，我不会干涉。”
“你今年22了，该谈女朋友了，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看着他，有些心累，“我们不可能的。”
季青临走过来，蹲到我的面前，说：“是吗？可是你写的所有小说我都看过，里面不少是以我为原型的吧？我们真的没可能吗？”
我没想到他会看我的小说，一时没说话。
季青临看着我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炽热，让我不禁有些害怕。
“青临，我比你大了整整十五岁。”
“嗯。”
“你之前不是很听话吗？”
“我现在也很听话。”季青临看穿我的意图，轻飘飘断了我的下句话，“除了放弃喜欢你这件事。”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随他吧。
我扪心自问对他早已超出了母子的情感。
我们都越界了。
而他说什么也是自己养大的，总不能扔了。
四
从那之后，我默许了季青临抱我的行为。
他喜欢把头埋在我的肩窝一顿乱蹭，像一只大型犬。
慢慢的，他热衷于在我的身上留下些印迹。
幸亏我的工作不用见人，否则这也是个麻烦。
“你起来，我还没写完呢。”在季青临又一次压在我身上乱啃的时候，我终于有些不耐烦，“能不能别这么黏人。”
“我马上开学了。”季青临不太乐意地从我身上爬起来。
“你又不是没开过学，说的就跟见不到了似的。”我皱眉，不悦地说道。
“可去了学校就不能天天见你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转了视线不看他。
季青临见状闷闷不乐地抱着软枕坐到一旁，一脸幽怨，活脱脱像失宠的小媳妇似的。
晚上，我和他去吃了海底捞，他整晚都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恋人。
对我非常非常好，体贴，细致入微。
他太好了。
好的我有些不敢染指。
五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我脑子里一瞬间成了空白。
季青临出事了。
“请问是季青临家属吗？”
我点点头，上气不接下气，说：“他人呢？”
“患者腿部遭受重创，神经坏死，需要进行截肢。”医生递过一张纸，“没问题的话就在通知单上签个字，然后去缴费吧。”
我手有些抖，握着笔却迟迟写不了字。
强撑着不让自己跪下，签了字，拖着身体缴了费后，我跌坐在椅子上，望着手术室的灯亮起，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滑落。
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出车祸？
为什么？
肇事者呢？
过了很久，灯光熄灭，季青临被推了出来。
我看着他的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由于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去，他还昏睡着。
“手术很成功，等他清醒之后，我们会给他再做一个检查。”
“谢谢医生。”
我给季青临办了单人病房，想让他静静养伤。
一个一米八五的男生，突然之间被截肢，任何一个人都接受不了。
我拿了张湿巾，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涌上来的只有疼。
下午，我见季青临手指动了动，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瞳孔颤了颤，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我去叫医生。”
“别走。”季青临抓住我手腕，声音有些哑，又染了些哭腔，“你会离开我吗？”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季青临的手在颤抖。
不知道他是在怕还是在疼。
我把他的手放回到床上，说：“乱动什么，好好躺着。”
季青临眸中的希望霎时间荡然无存。
直到医生给他做完检查，他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全程到尾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是否有事，只是怕我离开他。
“好了。”我把医生送出去，回头看到他满脸委屈，丝毫没有受截肢的影响，反而是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直在不安。
“我会听话，会好好配合治疗，你别不要我，行吗？”季青临想抓着我的手，却怕我不高兴，卑微地抓住了我的袖子央求道。
“谁说的我不要你了？”
“我害怕。”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吻了下他的额头。
“放心，不会不要你的，我都养你这么多年了，还在意之后的这几十年吗？”
季青临总算放下点心。
六
好景不长。
季青临后续治疗的费用大大超出了我的预估范围。
我的积蓄很快用完了。
迫于无奈，我只好做起兼职。
白天，季青临按照医嘱，穿上假肢，重新开始学习走路。
我会在旁边陪他，只有他睡着了，我才会做我的工作。
我不想给他压力，不想让他知道现在的处境。
可这样长时间的耗费精力，我的神色不可避免的憔悴了许多。
“你去休息会吧，我自己可以的。”季青临轻轻啄了下我的唇角，皱着眉，心疼地说道，“看你这几天都没睡好，黑眼圈出来了。”
“我没事。”我勾唇，“你第一次学走路我没在身边，这次我想轻眼看着。”
季青临没说话。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因为超负荷的消耗而倒在了地上。
等我再醒来，入眼便是季青临担忧的脸以及他泛红的眼尾。
“大男子汉，怎么老是哭？”我笑了笑，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哪哭了。”季青临覆上我的手，蹭了蹭我的掌心，嘴硬道。
“我睡了多久？”
“20个小时。”
“知道了。”我起身，问他，“饿了么？”
“嗯。”
“我去买。”我掀了被子，下床穿鞋。
“我想吃你做的。”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吃我做的饭，但还是答应了，“好。”
季青临喊我：“我想抱抱你。”
我走过去，搂住他：“这是怎么了？”
“就是想腻歪一下。”
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可疲惫使我懒得再去多想。
直到我到了家，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我猛然反应过来刚刚那是什么。
他在向我道别。
我匆忙返回医院。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病房。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的话语并不多，但可以看到风干的泪滴留下的痕迹。
“书卿，这封信是我思索再三写下的。
我不想离开你，但我更不想看到你为我操心。
车祸之后，我怕你会不要我。
现在看来，你当初应该离开的。
我好后悔，当时一直缠着你。
从今往后，少了我这个麻烦，你应该会轻松许多。
我本就不应该来这个世界，如今也该走了。
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爱你。
忘了我，好好生活。”
这次的拥抱，是他先松开的手。
或许是怕时间长了就舍不得了吧。
我拿起手机，颤着声音拨通了110。
由于未到24小时，不能立案，便放弃了找警察的想法。
我一遍遍地打着季青临的电话，听着对面冰冷的女声一次又一次重复关机的话，希望一点点被浇灭。
季青临走了。
他永远的离开我了。
我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
哭吗？
可心痛到极点是哭不出来的。
我看着屋内到处都有他的痕迹，每个角落都有关于他的记忆，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我把养了8年的人弄丢了。
季青临陪了我8年，爱了我8年。
最后依旧是出于爱而选择放弃。
三天后。
警察让我到局里确认身份。
看到被白布覆盖着的尸体，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季青临是从临江桥上跳下去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
他拖着假肢，缓慢移动到了桥上，毅然跳了下去。
七
我把季青临的尸体火化了。
留了一小撮放到了我胸前的项链吊坠中。
这也算是他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一种心理慰藉。
在季青临头七的那天。
我选择了和他一样的死亡方式。
水没过我的头顶。
氧气渐渐稀薄。
窒息的感觉侵占了我的感官。
濒临死亡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季青临。
他起初是生气，后又笑了，向我伸出手。
我过去握紧他的手，说：“这次换你不许抛弃我了。”
“好。”
季青临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纪，我死在了名声大噪的时候。
这是一个坏结局吗？
我想不是。
因为我们会一起踏入轮回，步入下一世。
我认为，这好像也算一个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