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谢“玉不过手”之恩，凌莞尔执意要请林尽染吃顿饭。

    地点是尔尔选的，说是特意按着林尽染的喜好挑的，她一定会喜欢。

    而且那家店离她们的工作室也不远，就在隔了三条街的那条胡同里，只需骑个小车去就行。

    “呐呐呐，就是那家！”

    林尽染顺着尔尔的手指看过去，是家挺别致的新中式餐厅，门头装点得古色古香的，颇有几分宋韵。

    去年电视剧《梦华录》大火，听说国内起了一波新中式茶楼的风潮，想必这家店也是在这个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林尽染锁了车，走近去细瞧，只见那门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兰亭趣社。

    她莫名觉得那几个字有些眼熟，却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哪里熟。

    尔尔过来挽着她，急巴巴地要带她进店去。

    店里头的陈设倒并不是一味仿古，而是将中式美感与现代功能相融合，既添了新意，又不失格调，足见店主人的品味与个性。

    尔尔挑的这家店呀，确实甚得她心。

    “那可不！”尔尔有些小傲娇：“我做了好多功课，才找到的这家！我看网上的评价，都说这家的雪菜春笋焖饭和红豆年糕绝绝子，一定要点！你再看看，还要点什么？”

    雪菜春笋焖饭？红豆年糕？就连这菜都到她心坎上了，林尽染暗叹。

    “你看着来吧，你知道的，我对美食有选择困难症。”她笑着耸耸肩，又去张望店里的装饰。

    “好，那就都我来选。哦对，还有茶饮，姐姐，你喜欢喝什么茶？蜜桃乌龙行不行？”尔尔抬头看向她。

    “行，就这个吧。”说完，林尽染的眼前就浮现出柏郡亭的那张嫌弃脸。

    水果茶算什么茶，好的茶叶就应该清泡细品，他眉头皱缩，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

    可那会儿她不懂茶，只知道比起清茶，甜茶才更契合她的味蕾。

    那是她第一次做出与他不同的选择，他笑她还真是不会亏着自己。

    “抱歉啊，两位，”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道歉，之后那爽朗的女声伴随着急促的步伐来到她和尔尔的桌旁：“春笋已经过季了，所以雪菜春笋焖饭这道菜就暂时下架了。新来的服务员还不熟悉，错给您二位下单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看给二位换成应季的牛肝菌炒饭，行吗？”

    “啊？”尔尔看向对面的林尽染，有些失落。

    “可以，就换成牛肝菌炒饭吧。”林尽染笑着抬头，看向拿着菜单站在一旁的女人。

    “染染！”白喻澜的笑颜再得体，也难以掩盖那一刹的错愕与惊诧。

    “喻澜姐。”她站起身，与之打招呼。

    其实林尽染早就听出白喻澜的声音来了，她学过乐器，对声音和声线尤为敏感。

    白喻澜的出现，再结合这店里的装修品味，不难猜出她就是这家店的主人。

    不过只简单地寒暄了两句，白喻澜并没有直接留下叙旧，而是等林尽染和尔尔用餐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才又提了一壶新茶来。

    林尽染将尔尔介绍给白喻澜，说这是她在英国上学时一起同租的小妹妹，刚回来北城，现在正在创业做收纳工作室，往后还望白喻澜多照顾。

    白喻澜的主业是一家时尚杂志的主编，手底下有着不少明星、模特和网红的资源。她爽快地应了下来，尔尔随即起身表达了谢意，并趁这个当口加上了微信，之后又识相地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

    “这小丫头还挺机灵，”白喻澜回过头来看林尽染：“那收纳工作室，你和她一起开的？打算留在北城了？”

    林尽染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暂时先给她打打下手，过阵子就回去了。”

    “你这回来都这些天了，怎么也不想着来找我？”

    “是想来找的，只是看你朋友圈，想你应该是去度假了，就想着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看来我那一招，没眼色的人是一个也没防住，尽防你们这些本就贴心的人了。”原来白喻澜是在休假没错，但朋友圈里的照片都是老照片了，和女儿初初的暑期游学活动早就结束了，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在兰亭这儿图个清静。

    林尽染托着腮，静静听白喻澜绘声绘色地说着她这几年里的生活，像个小迷妹。

    一直以来，白喻澜都是她最羡慕的那种人，年纪轻轻就凭借个人独特的时尚见解成了顶级时尚杂志的主编，有着大家闺秀的出身，却没一点傲气，待人接物总是落落大方、张弛有度，和丈夫梁啸渊虽也算是家族联姻，却更是青梅竹马、情意早定，真真是人生赢家的设定。

    “你这几年都在国外，国内的家人一定都很想你吧。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吧？”白喻澜说完了自己的事，转而问起林尽染来。

    “会在国内待一阵。”

    “一阵儿？这是，还要出去？”

    “嗯。”林尽染拿起白喻澜就快喝空的茶杯，提起茶壶往里头添了点，又给人送回去。

    白喻澜的视线跟着林尽染拿茶杯的那只手在动，准确来说，是跟着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在动。

    “我听说……你先生……他……”却半晌说不出完整的一句来。

    林尽染想，梁啸渊必然是跟她提过的，便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直接承认道：“我先夫他，因病过世了。”

    白喻澜的神情里有些悲悯：“是因为这次新冠？”

    “不是，是因为渐冻症，”林尽染也往自己的茶杯里添了点：“早两年就查出来了，所以是有心理准备的。”

    “那既然这样，你怎么还要出去呢？”

    “公公婆婆都还在那儿呢，孩子未来也打算留在那边上学。”

    “孩子？！”

    “咣当！”

    与白喻澜的惊呼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串钥匙掉在地上的声音。这会儿店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了，那声音就显得尤为明显。

    林尽染抬头看去，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梁啸渊。

    白喻澜转身看到，也吓了一跳。那是林尽染鲜少能在她身上看到的不舒展。

    梁啸渊拾起地上的车钥匙，缓步走来，在妻子白喻澜身旁落了座。

    “是你的孩子？”

    “当然啊。”

    “……”

    三个人又一起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后，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林尽染转头去拿自己的提包，并从里面抽出一张卡来，放到桌上，再推到白喻澜的面前。

    夫妇二人都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那年离开北城前一天收到的快递，我想了想，应该是他妈妈给的。”林尽染淡淡道。

    如果是柏郡亭要给她的，没必要绕这么一个大弯子，可除了他以外，能出得起这手笔、又有理由给她这东西的人，也就只有柏郡亭的母亲了。

    “那会儿我着急走，快递公司也不肯退件，我就带着这东西走了。只是，我实在消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就麻烦喻澜姐帮我还了吧。”

    白喻澜的眼里透露出不知所措。

    一旁的梁啸渊帮腔道：“这事儿，老五知道吗？你怎么不自己去还给他？怎么，怕他知道你收钱了，毁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白喻澜反手打了下梁啸渊的手臂，让他别说了。

    林尽染倒是丝毫没有不高兴，说道：“形象？我在他那里能有什么形象？不过就是只路过蜻……哦不，飞蛾而已。”

    连路过蜻蜓都不是，她只是路过飞蛾。

    一只小小的，愚蠢的，只知道扑火的蛾子。

    林尽染的嘴角泛出凄楚的笑意。

    她想起曾经那些人嘲讽的目光和戏谑的口吻，讥笑她那不自量力的野心。

    比起那时候的鄙夷，梁啸渊今天的话已经说得很轻了，甚至在她自嘲完以后，她还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歉意。

    林尽染又补了句：“也麻烦姐姐帮忙跟那边带句话，不必因此改变对我的看法，这卡，我是用过了的。”

    这一句，把对面的白喻澜和梁啸渊都惊到了，嘴巴半张着，却愣是好久没回话。

    最后还是梁啸渊先回过神来的，说道：“既是用过的，那就更不能过我们的手了，回头多了少了的，我们哪儿说得清。”说完，他就将那张卡推回到林尽染的面前。

    话至于此，这想要通过白喻澜还卡的法子是彻底行不通了，林尽染也不强求了。

    看来，这要引蛇出洞，还得她自己先成为猎物才行。

    林尽染收了卡，起身作别。而当她走到门口摆着的那盆散尾葵时，她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笑着说：“这盆散尾葵，再往东边放个20厘米吧，风水更好些。”

    “啊？哦，好。”看着林尽染走远的身影，白喻澜捏了捏眉心：“幸好小五没跟你一起过来，这要是撞上了，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梁啸渊搂着她的肩膀往回走：“得亏有那场会，把他给拖住了，我都在后怕。”

    白喻澜有些感慨：“你说他俩，这是什么孽缘啊。前几天姑姑去延辉寺了，她问那里的大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升级做奶奶，可大师却说她三年前是有机会做奶奶的。她还来问我，是不是蔓蔓有过好消息但又出了意外，就没告诉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人小五和蔓蔓压根就没同过房。刚才听到染染说她有孩子了，那一瞬间我就在想，如果那年他们没有分开的话，是不是姑姑就真的能在三年前做奶奶了。”

    “可惜没如果，”梁啸渊长叹了一声：“你那个姑姑啊，是懂怎么毁掉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