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林尽染与那位桂花神手见上一面，祝奶奶喊她俩下个周六下午再过去做收纳。
只可惜，就是在这样的有心安排之下，他们也依然没能见上。
“真是不巧了，今儿个他上午就来过了，”祝老太太递了茶水给她们，一脸藏不住的笑意：“他太太怀孕了，下午要陪他太太产检去。”
“他都结婚啦！”尔尔咋咋呼呼地惊叹了声，而后古灵精怪地朝林尽染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要见证一段神仙缘分了呢！这既然都已经成家了，那见不见的也不重要了。”
林尽染上前去，对着尔尔的大臂就是一掌：“我不过就是想看看这桂花神手究竟有多神，还能神过我们龚爷爷。谁跟你似的，满脑子都是情爱。”
后来在寒暄中，林尽染了解到那位桂花神手的太太还刚好是祝奶奶的学生，不禁感慨真是连理枝上生出了连理：“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缘分呢。”
虽然这回来，人是扑空了，但祝奶奶还是又给她俩带来了个好消息。老太太说自己先前任教的学校马上就要迎来120周年的校庆了，那校史馆里头有好些东西需要整理，她便向校方推荐了尔尔的工作室。
尔尔喜出望外，连忙问是哪所学校。
“济时大学。”
“济时大学？”尔尔回头看林尽染：“那不就是姐姐你的母校？”
林尽染轻嗯了声，垂下头来。
尔尔没有察觉异样，仍自顾自地兴奋着：“太好了，我还从来没进这第一学府看过呢，可算是让我逮着机会去朝圣了。”
直到回去的路上，尔尔才发现林尽染的不对劲，联想到之前林家人一起在北城的那段日子，林尽染也从来没安排过回母校看看的行程，而济时大学作为最美第一学府，是每一个外地游客都会列入必打卡清单的存在，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尔尔向来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思前想后，她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了。
“你不想回学校，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和他有关的，”林尽染的双眸低垂着，较往日少了几分神采：“是我自己有些没脸回去……”
要说当年的林尽染也算得上是系里的好学生，带教老师更是对她在学业上寄予厚望。可是临近本科毕业的时候，她却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定——直接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就业。
她们那个专业啊，本科毕业的时候，有近半数的人会出国深造，而剩下的人不是保研、考研就是考公，约莫只有两三个人会选择直接就业，而那几个通常都是系里头垫底的人。
如今她的那些同学啊，不是在外交部里担任要职，就是在涉外业务里做得风生水起，还有人一路念到了博士，现如今留校带教，继承师钵。大概也就只有最早走上铜臭之路的她最不成器了吧。
“难怪这趟回来，都没见你和老同学们联系。”
联系什么，又怎么联系呢？若是叫人发现了她是只飞不上枝头的雀鸟，岂不是又要让人失望一回。
“大家走的路不同，就真的很难再有交集了。”
而比起同学们，林尽染更害怕见的，是曾经对她寄予那般厚望的老师。
尔尔劝她不要这样妄自菲薄：“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法语都不是什么热门专业了，你的老师兴许还会欣慰你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呢。”
林尽染抿了抿唇，没有回话。如果自私一点想，尔尔的话是没错，如今的法语系早已不再是当年有着“最浪漫语言”之称的香饽饽，而且就以她的脾性与背景，也未必就能在她原本理想的那条路上走得多远。只是，老师会怎样想她呢……
或许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去校史馆正式开工的第一天，林尽染就和老师顾华谦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顾华谦是她的本科论文导师，差一点点，他也会是她的研究生导师。
但终究是差了一点。
林尽染看见老师，有些忐忑，一直半低着头。而顾老笑得慈祥又温和，在尔尔面前更是不吝对林尽染的赞扬，夸林尽染学语言有灵性又勤恳，是颗顶好的苗子。
这点尔尔深有同感，她俩初到黎斯时，都是完全听不懂当地语言的，但后来林尽染只用了半年时间，就能听说读写一样不落，而她直到现在，也还是有些吃力。
然而老师的赞许每多一句，林尽染脸上本就浅的笑意就更淡一分。
“当年受邀去参加你们那届的入学班会，你们每个人上去做自我介绍的模样，我都还历历在目呢，没想到这一晃儿就十二年了。”
在那场班会上，有些怯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林尽染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突然就在台上大放厥词，说自己以后要通过所学将中华文化宣扬至世界各地。
可自己如今走的这条路，偏了大概有十万八千里吧。
惭愧在心头翻涌，林尽染低下头：“学生朽木。”
顾老轻轻拍了拍林尽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事儿不怪你，我知道，你也不要再纠结了。来，跟我到那边看看。”说着，顾老就带着林尽染和尔尔往里头的展区走去。
顾老在一扇展窗前停下，转身对林尽染笑道：“小林同学，你可是我们十一年都舍不得换下的人啊。”
尔尔扑上前去定睛一瞧：“我校11级法语系学生林尽染见义勇为……”
大一上学期期末，林尽染在学校湖里头救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女游客，还做好事不留名，在把人救起来后，就迅速跑开了。
“后来才知道，她那是去赶最后一场期末考了……腊月的湖水啊，可以说是寒彻骨，她就顶着那身湿透的衣服完成了整场考试……后来还是通过监控找到的她呢。”顾老如今说起这段，眼底依旧是止不住的骄傲。
后来在寒假过后的那场表彰大会上，林尽染“双喜临门”，除了奖学金以外，还受到了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的表彰，并因此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眼前展窗里附上的那张图片，正是当时林尽染在台上接受表彰的那一幕。
林尽染明白了顾老的心意，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老还有别的事要忙，便先行离了去，但说自己一会儿还会回来，带她们去吃怀旧午餐。
林尽染笑着应下，与老师作别，转身去找尔尔时，却看到她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怎么了？林尽染不免纳闷。
“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啊，还跟我说什么七年，明明是十一年。”
什么七年十一年的，林尽染有些听不懂尔尔的话。
尔尔本来还想调侃两句的，可见林尽染这番疑惑的模样，不像是装的，更像是真的不知道，于是她指了指身后展窗里的那张图片：“这个人，不是他吗？”
林尽染先前站得远，再加上印刷出来的图片本就没那么清晰，原照片又是张大景照，站远了并看不太清图里两个人物的脸，先前她也只是认出了自己的轮廓。
尔尔的那句“不是他吗”，让林尽染原本平静的心湖上，惊起了一滩鸥鹭。
她慌忙凑上前去看，然后愣在了展窗玻璃前。
原来当年给她颁见义勇为奖的人，居然是他。白氏家族，她早该反应过来的，却始终没有想到。
当年从他手里接过奖彰时，紧张的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只草草握了握手，也难怪他们两个人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原来他们的初见，是在这里。
柏郡亭倒是跟她提过他见她的第一眼，是在大学校园里，但从他描述的场景来看，那是在她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并没有这一次早。
原来，他们都弄错了开头。
原来，每一个站在他身侧的机会，当真都是她凭自己努力得来的。
哪怕，是那场她被烙下心机女铁印的相遇。
玻璃展窗上起了一层水汽儿，里头的图片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身后传来尔尔的一连串问题，但林尽染已然没了心思去听，更没有心思去答。而尔尔也默契地没有执意要等一个答案，只是想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疑问全部问完。
“那你之前以为你们的初见，是在哪里？”
这最后一个问题，拉回了林尽染的思绪。
初见？
这是一个她和柏郡亭谈论过却最终闹到不欢而散的问题。
柏郡亭回忆下的初见，林尽染并没有印象。
而在她的记忆里，他们的初见是在七年前的北海道。
那年，林尽染在年底的那笔大订单里立了功，部门总监Edward破格让她这个销售小助理跟着一起去了日本游学。
游学的最后一站是去北海道滑雪。
他们是春节后才去的，那会儿已是雪季的尾声，因此雪场里的人并不多。
也就让柏郡亭他们一行九人，显得更加惹眼。
作为当时团队里的新人小妹妹，林尽染总是积极地跑上跑下，帮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譬如帮住在酒店同一层的同事姐姐们去楼下领取旅行社为她们第二天的滑雪体验所准备的保暖装备包。
领队让林尽染直接去前台那儿领就好，她便着急忙慌地跑下楼去，刚好就遇上了刚刚办完入住的九人。
“那是不是就像偶像剧里拍的那样，你俩迎面撞上了？”尔尔做了个手势，一脸押对题的欣喜。
林尽染不免有些无语：“拜托，我们又都不瞎，那酒店那么敞亮，哪里能撞得上？再说了，当时走在最前边的，是周知时……”
但确实如所有偶像剧拍摄的那样，尽管那天柏郡亭被其他人围在了中间，林尽染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描写的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这也就让她后来在前台看到那两本被落下的护照本时，一下就认出了是他们的。于是她便拿着护照本追上去，却没想到自己最终非但没得到一句感谢，反而还被冷眼以对。
原本尚在谈笑的几人看到她递来的护照本，全都变了脸，老四史青山慌忙上前，“歘”的一下从她手中抽过那两本。电梯门恰好要合上，林尽染也迅速收回自己伸出的手。
“老四，你也太不小心了！”电梯门完全闭紧前，从里头传来的这一句，让林尽染很是不快。不过现在想来，大抵是那会儿他们就觉得她心怀不轨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林尽染对他们，乃至对柏郡亭的第一印象，都不算太好。
不过是一群居高自傲的公子哥罢了，反正以后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自个儿大可不必为这种人坏了好心情，想到这里，林尽染心里也就舒坦了几分。
可惜天意弄人，让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有了交集。
当天晚上，同事Maggie兴冲冲地跑回来，说自己遇到一群帅哥，看起来还很有钱，对方邀请她晚上一起过去玩桌游。
“你们要不要一起，人多的话，能壮壮胆，也更安全些？”
大家都一副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模样，林尽染自然也不敢坏了姐姐们的兴致，便跟着一起去了。
没想到，Maggie说的那群人，就是那群无礼的少爷们。
而当里头的人看见来的人里有林尽染时，一个个全都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丝毫未曾提及下午的事。
后来林尽染才知道，Maggie口中那段欢天喜地的艳遇，不过是他们故意设的局，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试探林尽染究竟看到了多少护照本里的内容，以及想看看她们这群下位女不自量力的野心究竟能有多可笑。
以为自己是时来运转才得到的眷顾，实则不过是那群公子哥的餐后趣味甜点。
他们向来都是把这样的女人当笑话看的。
林尽染一开始就感受到了他们的不怀好意。
从自我介绍开始，他们就没有一句实诚话。
柏郡亭在这个环节并没有开口，轮到他时，刚好来了个电话，他便到一旁的房间里去接电话了。
史青山主动帮他做了介绍，称他姓金。
金？
林尽染忍不住冷笑了声。先前自己捡到那两本护照本时，曾打开看过其中一本的信息页，刚好是他的。虽然当时她只匆匆扫了眼，但她很笃定，那本护照主人的姓名拼音第一个字母是B，和金字的J差得远呢。
没想到她这一笑，惹来了全场注意。
“这位漂亮妹妹怎么一个人坐边上了？我平日啊，最是见不得女士被怠慢了，”史青山晃着手里的红酒杯走过来，坐到了林尽染对面的位置：“不知妹妹贵姓啊？”
吊儿郎当的油腔滑调，让林尽染心中很是嫌弃。也不知是叛逆心还是胜负欲作祟，一向老实的她居然破天荒，开口就是一句谎话：“免贵姓冷。”
反正对方也没有坦诚以待，那她又何必诚实待人？
“哦，原来是冷妹妹啊，”史青山抿了口手里的红酒，嘴角满是玩味的笑意：“还当真是个高冷妹妹呢。那不知，妹妹的具体名讳是？”
林尽染没想到自己还会被继续追问，原本她就只想了个假姓，还没想过假名，时间紧迫，她便只能凭着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说道：“晴秋，冷晴秋。”
“冷清秋，和《金粉世家》的冷清秋同名？”梁老二问道。
“不是，她是清凉的‘清’，我是晴朗的‘晴’。”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恰好柏郡亭接完电话回来，史青山便激动地站起身来，指着他说道：“这不巧了嘛，咱们这儿啊，刚好有一位金宴西。”
史青山招呼柏郡亭快快坐下，然后转头继续逗林尽染：“不过呀，不是燕子的‘燕’，是宴会的‘宴’，也不是金七爷，是金五爷。”
毕竟是几十年的好兄弟，柏郡亭虽不知前文，但只要史青山一个挑眉，他也就知道史老四今儿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便也就没有出声反驳。
林尽染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天知道那一刻的她有多想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想来她这么拙劣的演技，倒也还真是符合他们想看的笑话，林尽染自嘲道。
尔尔也忍不住笑起来：“那你那会儿干嘛说自己姓冷啊？”
“因为北海道，就真的很冷啊。”说完，林尽染也笑起来。
但很快，这抹笑容就被收拢了起来。
或许冷清秋和金燕西的开场，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有一个好结局吧。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熟络起来的？”尔尔意犹未尽地继续追问。
“后来……”
桌游局的后一天，林尽染和柏郡亭在雪场再一次不期而遇。
原本林尽染是初学者，是不该去高级赛道的，但是同行的同事姐姐们为了钓金龟婿，都说要去高级赛道，她也就不好意思一个人脱队，只好勉强跟去了高级道。
结果就是，她摔得异常惨烈，好几回都差点站不起来。但偏偏她又倔，屡次婉拒旁人的帮忙，非要自己站起来。
而自不量力的后果就是，她差点被另一个自不量力的人送去黄泉。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柏郡亭出手拽过了她，保下了她的小命。而柏郡亭的左手，也因为防御那个人的滑板抵挡的那一下而难逃骨折。
“所以，你是因为他救了你，才对他心动的啊？居然不是因为他的颜一见钟情的！不是姐姐，你怎么忍住的啊……那后来你是不是就留下来照顾他，报答他，然后，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尔尔一副信手拈来的模样。
“不是，我当时就连他的病房都进不去，要怎么照顾他呀？”林尽染耸了耸肩。
“居然还不是！”尔尔感到难以置信，都快自我怀疑了，合着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小说和偶像剧全白看了。
“也没白看，至少你猜的框架是对的。”
“合着就对了个框架，过程全错呗！”尔尔不服气，非要追着林尽染问个明白：“但他是因为救你受的伤，我才不信你一点事都没做呢。”
自然，林尽染是不可能对自己的恩人无动于衷的。而少女怀春的她想到的第一种报恩方式，就是像尔尔说的那样，当面跟人道谢，并留下来照顾他。
只是，那份小鹿乱跳的心动很快就因为那个她无法踏及的SVIP楼层而停止。
楼与楼，天壤之别；她与他之间，亦是。
她没办法上去看他，甚至他的朋友们也好像更加认定了她是一个想要接近他的心机女，看她的表情都意味深长。
她害怕被这样审视，况且她也不是一个不知趣的人，便不敢再接近他们了。
最后，林尽染决定以代缴住院费的形式来聊表谢意。
可日本的住院诊疗费极高，而她此前为了还房贷和买那辆“蓝翡翠”，几乎花完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只好四处借钱。但同事们都对这笔不小的款项感到犯难，最后林尽染无奈之下，是跟老板Edward开口借来的钱。
初见的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此后林尽染回到国内，继续她中规中矩的打工人生活。
“怎么感觉戛然而止啊，那后面呢，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重逢，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尔尔这头不依不饶，林尽染却把手里的东西挪到一边，开始疾步往外走。
“诶，姐姐你别走啊，哪有人故事讲一半的啊！”
林尽染点了点自己左手的手表，对尔尔说道：“到和顾老师约好的吃饭时间了，我们先去吃饭。再说你要听的不就是初见吗，我讲完了啊。”
尔尔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挽住林尽染的手臂：“好姐姐，那我现在想听后事。”
“那你就等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