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泽两次伤重时，落雪山庄庄主都没有赶来西州。但是现在，姬玉泽的父亲毫无征兆地就来了。

    姬庄主是来问罪逆子和异族妖女私定终身，这事若是传出去他落雪山庄在武林中的好名声岂不是一落千丈？

    父亲到得突然，姬玉泽来不及拦住他和白妃宓起冲突。

    白妃宓面对姬庄主的登门问罪只是反唇相讥：“你们中原人爱说什么父母之命，我们娜依族可没那么封建。现在的新文明是恋爱婚姻自由，别说结婚了，离婚也是可以自己做主。而且，就算我同时私定八次终身，但是就是不领证，犯法吗？谁能把我怎么样？”

    眼看着姬庄主手中的剑要动了，善远和尚拦住了他，落雪山庄庄主这样的人物也只有他老和尚能劝住了。白施主虽然年少有为，但是还是很难与上一辈的顶尖高手抗衡，还是他来打圆场吧。

    “姬庄主，您不能伤娜依族祭司。这伤中原和西州的和气啊，况且她在救治姬少主，您更不能动手了。”

    如今，娜依族将她们的药蛊卖给了数位大帅，和各方军阀势力都搭上了线，今时不同往日，确实不能轻易喊打喊杀，姬庄主收了手。

    在姬玉泽感激的目光中，善远和尚将白妃宓劝离，只留下姬玉泽和他父亲单独相处。

    姬玉泽知道，他第一次败于白妃宓手下，技不如人，姬庄主自然不会看望丢人现眼的他；第二次他成了废人，既然他没有价值了不必急着看望，不如先忙手头的要事。

    “父亲，你怎么突然来了？”

    “你干的好事！要不是管家察觉了你在西州的猫腻，恐怕你瞒着家里的荒唐事要先一步传遍中原武林！”

    姬玉泽想起来了，虽然他约束了落雪山庄弟子们传回庄里的消息，但是他命人私下从库房中取出昔年得到的珍品之一，那是女式玉簪，恐怕被掌管内务的管家发现了。

    “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了？”果然，姬庄主这么问。

    “是的。”他给出玉簪后，白妃宓按照娜依族的风俗送给他一把银匕首，信物既换，誓约已成。

    “不行！我落雪山庄的少主，怎么能和西州的异族蛊女在一起？”

    姬庄主态度坚决，姬玉泽在这世上最敬畏的就是他的父母，他从未忤逆过他父亲，但是这一次不行。

    姬玉泽本就虚弱，情绪激荡下身体摇摇欲坠，加之他现在的情况也就改善到勉强能坐卧起立，和姬庄主坚持对峙时痛苦难言。

    到后面他意识都恍惚了，但他一直都记得他要说服父亲答应他，最终他脸皮涨红着，吞吞吐吐地说：

    “……有一天，那是深夜，我忍不住哭了，我对白妃宓说：‘我正在床上，腐烂。’

    于是她把我抱在怀里……”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姬玉泽半跪在地上：“父亲，我这辈子如果要娶妻，那只会是妃宓一人。父亲你就答应我吧！”

    姬庄主大惊失色，姬玉泽一直是落雪山庄合格无比的完美继承人，如果不是神志不清他绝对说不出这么一番话。

    同样的，如果不是真心苦求，他绝不会自剖如此。

    姬玉泽垂下头：“不只是父亲母亲接受不了我武功全失，我自己也接受不了，我无法面对中原武林，就让我在西州了此残生吧。

    爹，你就成全我吧，她是我余生唯一所求，我只要和她相守便是沦为废人也可安度此生。

    我会瞒得好好的，此生我都不会再踏入中原一步了，我不会让任何和落雪山庄有关的消息传入中原……”

    姬庄主最终还是答应了，姬玉泽只能泣泪诀别：“是孩儿不孝，父亲母亲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从此姬玉泽这个人的存在会消失在世间。”

    但是姬玉泽再怎么处理，姬庄主的到来对白妃宓来说只会是耻辱，白妃宓拒绝再和落雪山庄的人见面，即使是姬庄主离开时也未曾露面，而姬玉泽和白妃宓的关系也降至冰点。

    虽然确定了落雪山庄少主会消失在世人眼中，但是姬庄主夫妻两还是疼惜独子的，源源不断地向西州送人送物，他们匿名向全天下招募神医，仍抱有一丝姬玉泽能恢复如常的希望。

    西州涌入了许多外来人士，而风俗观念的不同，让中原人在当地有了许多纠纷，其中闹得最大的是刘珂案。

    因着刘柯对蛮夷之地特别是异族的鄙夷，他与作风彪悍的娜依族女子起了摩擦，最终以刘柯被砍掉了一只手臂而告终，但这又不是最终结束。

    对于西州人来说，外来人敢冒犯当地的地头蛇，不只当场让他瞧个好的，后面同仇敌忾的当地人也不会让他活着逃出西州。

    姬玉泽作为昔日的落雪山庄少主，已经把为武林人士主持公道这件使命刻进了骨子里。

    而白妃宓的反应是：“你装什么？如今这世道，就是谁强谁有理，中原武林快意恩仇，精彩精彩，也没少误伤平民吧。

    就是武林人士之间，也杀来杀去的，准中原人士砍中原人士，准中原人士砍蛮夷人士，就不准准蛮夷人士砍中原人士？”

    “我是说砍断一只手的代价也太重了，只是……”姬玉泽硬着头皮，但还是不敢在白妃宓面前说出后面的‘揩油而已’。

    “你让我感到恶心。”冷冷地说完后，白妃宓在姬玉泽面前展现的是他从没见过的凶蛮一面，或许她本就是这样，只是她从未这样对待过他。

    白妃宓把姬玉泽带去了女子享用男色的相公馆，点了他周身包括哑穴的穴道后又给他盖上了红布。

    灯光昏暗，双眼又被厚实的布料遮掩，姬玉泽拼尽全力身体也只能摇晃些许。

    一开始只是听见隔壁房间的靡靡之音，后来……姬玉泽不敢相信，白妃宓居然让别人碰他的身子！

    “知道错了吗？”不知过了多久，白妃宓才出口问，她解了他的穴，而他周身的手也散去了。

    但是，太晚了，姬玉泽听到白妃宓的声音也挺直着身体一动不动，直到白妃宓掀开他的红盖头，姬玉泽才仿佛回魂重新活了。

    他颤颤巍巍地拢紧衣襟，才发现放在心口的银匕首掉落在床上，他又重新捡起来贴在左胸口。

    “你，”即使是没能叫喊出一个字，姬玉泽的嗓音也完全哑了，“你怎么这么对我？”

    “现在感同身受了吗？”白妃宓问，她嘴角甚至挑着笑，“想要反击吗，想要杀人吗，想要把那些手通通砍断吗？”

    姬玉泽的嘴唇已经完全失了血色，他直愣愣地看着白妃宓。

    “还是说你想要砍下我的手？”白妃宓抓着姬玉泽，逼他握紧手中的匕首，她是那么用力，把手上蝴蝶花纹深深烙印在他手掌心，“来，用我送你的匕首！”

    放肆癫狂到了一个程度，白妃宓似乎又平静了下来，轻声说：“砍掉我的手，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我，否则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最终，姬玉泽的手还是无力地松开，匕首滑落。

    他始终没有落泪，即使是刚才，但是现在，姬玉泽干涩的眼里流出两行泪。

    闭上眼，他彻底溃不成军，俯首称臣。

    他心中充满惶恐，这个时候姬玉泽甚至不敢质问白妃宓，他扑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腰，他害怕他会被她彻底嫌恶抛弃。

    察觉到姬玉泽身体的微微颤动，白妃宓还是心软了，她揽着他：“别怕，我吓唬你的。”

    “那那么多只手呢？”姬玉泽急切地抬起头问。

    “你感觉不出来这是我的手吗？”白妃宓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乖巧。

    姬玉泽莫名感觉白妃宓有些心虚，但下一瞬这种幻觉就消失了，白妃宓说：“我摸够了才停下的，如果你早哭出来，这样我见犹怜的样子，没准我早就心软了。”

    姬玉泽气得咬着白妃宓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早知道我当初应该一剑把你的耳朵割下来。”

    他当初留在白妃宓脸上的剑伤，往脑后延伸就会落在她耳下。姬玉泽恨恨地想，既然她能这么决绝，打定主意封了他的哑穴；既然她能狠下心不听他口中的话，那还要耳朵干什么？

    姬玉泽唇齿的力道是轻的，但是白妃宓是毫不留情的，她伸手拧着他的耳朵转了一圈。

    姬玉泽吃痛，只好顺着她的力道重新窝在她怀里。

    *

    姬玉泽那天和他父亲说的话并不是权宜之计，但他没想到白妃宓真的医治好了他。

    虽然每次用蛊虫治疗时都要吃一番苦头，功效也只能暂时维持一阵时日，这也够了，武功恢复让姬玉泽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自己的剑，挥舞劈砍，直到身体不适再度倒下。他太心急了，甫一好转就过度使用内力，许久没有被真气运转过的身体当然难以适应。

    躺在床上时姬玉泽仍然兴奋不已，他问白妃宓：“你刚才看我舞剑了吗？那才是真正的落雪剑法。”

    白妃宓虽然没有阻拦姬玉泽病初愈就耍弄拳脚，但她似乎也并没被他飘逸锋锐的剑法触动。

    因为白妃宓久久不语，不知怎的，姬玉泽有点不安：“我好了，你不高兴吗？”

    白妃宓坐在他床边，缓缓说：“我当然高兴。”

    她俯身久久凝视着他，眼中水光一闪而逝，她真心为他喜而喜。

    瞧，白妃宓都为他流下喜悦的泪水了，原来欢愉有人分享时是会激动加倍的。

    姬玉泽的身体紧绷着，不知道拿这珍贵的泪水怎么办才好，但它滴落得太快了。

    当那滴泪水落在他的眼里，他这才意识到他接住了，接在了最好的地方。

    人生还有比这更好更快活的时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