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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

    “林青舟,先生究竟什么时候到啊?”

    “信上说是今天到。”林青舟盘腿坐在草地上,拔了一根儿草在指尖一截截缠绕,“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一定。”

    “好吧。”纳兰云蘅背着手,转着圈儿踱步,又在路边儿掐了朵花,或是弯腰晃着草叶逗蚂蚁。自娱自乐一会儿后,又跑到了苏明朔身边探头探脑:“苏苏,这是什么呀?”

    苏明朔坐在亭子里写东西,听到她的话,放下笔微笑道:“这是我自己整理的一些笔记。”

    “笔记?”

    “对呀。”苏明朔重又低下头写写画画,“有些书的记载是错误的,我将这些错误更正后记录下来,积攒到一定数量就装订成册,或许能帮助几个人呢。”

    “苏苏好厉害!”

    苏明朔莞尔,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她:“要不要吃砂仁?”

    “想吃瓜子。”

    苏明朔笑:“真是不巧,今日只带了砂仁。”

    “那好吧。”纳兰云蘅抿抿嘴,乖乖在她身边坐下,解开荷包嚼砂仁吃。砂仁吃了一半,又觉得两腮隐隐作痛,于是站起来四处溜达。这一溜达不要紧,竟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杨世宁。”

    苏明朔听到声音抬起头,纳兰云蘅伸手指了指道:“苏苏你瞧,那穿灰衣的不是杨世宁吗?”

    苏明朔看了半晌,点头道:“的确是。”说完,又低下头研究自己的笔记。

    “诶,他朝这边儿过来了。”纳兰云蘅蹦着挥挥手,“哎哎,杨世宁!”

    林青舟听到二人对话,好奇道:“谁是杨世宁?”

    纳兰云蘅转头:“就…苏先生的徒弟。”

    苏明朔语气淡漠:“原先是,如今已经不是了。”

    “吆,”林青舟一听来劲了,挤到纳兰云蘅身边儿,“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被苏先生逐出师门。”

    “呃…其实他还…挺好的吧?”纳兰云蘅替杨世宁找补。“哪儿呢哪儿呢?这不这么多穿灰衣服的?”

    杨世宁就要走到跟前,纳兰云蘅不好意思伸手再指,踮起脚凑到林青舟耳朵边:“看到那个卖香料的摊子了吗?旁边儿朝咱们走的那个就是。”

    “哦,他呀。”

    “认识?”

    林青舟摇头:“不认识。长得还行。”

    纳兰云蘅弯着眼笑,笑意溢出眼眶,溅了一点儿到双颊上,生出一对梨涡:“想认识?”

    “想什么呢?我又不喜欢男的。”

    纳兰云蘅还未回话,杨世宁已走到三人面前,一拱手,很温和地道:“云蘅,明…”

    苏明朔站起身:“你有话要同我说吗?”

    杨世宁似是始料未及,有些愣地点点头。

    “那边有个巷子。”说完这句话,苏明朔转身朝巷子走去。

    纳兰云蘅目送二人越走越远,直至身影消失,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我怎么感觉…他们两个人怪怪的?”

    “说实话,我也是。”

    “要不咱们…”

    纳兰云蘅扬起下巴警告他:“你最好别打什么鬼主意。”

    “偷听也算?”

    “你觉得呢?”

    林青舟拿过桌上的荷包,从中摸出一颗砂仁丢进嘴里,摇摇头:“我觉得不算。”

    “你敢听一个字儿试试。”纳兰云蘅一把夺回他手里的荷包,又踮起脚在他脖子前比划了一道。

    “那我还偏要去。”林青舟故意逗她,跃跃欲试。

    纳兰云蘅拿起苏明朔搁在石桌上的笔,虚空写起字来:“林青舟,姚蟠人士,某年某月某日卒,享年,不详。”

    “十六。”林青舟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响起。

    “哦。”纳兰云蘅认真地点头,在虚空中改写,“享年,十六。”还未写完,林青舟笑着夺过她手中的笔:“六十岁我都活不够,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纳兰云蘅皱着眉佯装严肃地责备他:“‘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你这样贪生怕死,如何做一个为国为民的人呢?”

    林青舟一瞬间愣了下,而后笑了,很认真地检讨自己:“嗯,你说得对,我竟如此贪生怕死,实在不该。”

    纳兰云蘅占了上风,很高兴地扬起下巴问他:“那你应该怎样?”

    林青舟握起笔,学着纳兰云蘅的样子,边写边念:“林青舟,享年,好多好多岁。”

    纳兰云蘅咬牙切齿:“无赖至极!”

    “我可不是无赖,”他举起手发誓,“我这不是为国捐躯么,捐一次就完算怎么个事儿?我不得多捐几次?多捐几次我不得活好多好多年啊?”

    “你狡辩。”

    两人又吵闹一会儿,朝前看等不来林青舟的先生,朝后看等不来苏明朔,实在是无聊极了。

    纳兰云蘅来来回回翻着苏明朔的笔记,林青舟快要把地上的草叶拔光,二人终于等不了了。纳兰云蘅把书一合,站起来,果断道:“你往前走走,我去看看苏苏。”

    林青舟掸掸衣服:“好。”而后按她说的往前。

    二人出了亭子,朝方向相反的目的地走去。

    纳兰云蘅刚到巷子口,就听见清脆的巴掌声,顿时火冒三丈:“杨世宁!”冲进巷子时,正好见到杨世宁抬手往脸上捂,以及苏明朔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胳膊。

    二人听到声音,双双回头,纳兰云蘅很尴尬地笑一下,默默退回巷子口,背靠着墙大声喊:“苏苏,没事儿。你们继续。”

    纳兰云蘅喊完这句,皱眉思索杨世宁究竟做了什么能让苏明朔气成这样,半点儿苗头还没想出来时,苏明朔出来了。

    “这么快?”纳兰云蘅很惊讶,又转头向后看了看,确认杨世宁好好地站在巷子里,放心地跟苏明朔朝前走。

    “苏苏,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生气呀?”纳兰云蘅扯扯苏明朔的袖子,又立刻补充一句,“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太方便的话,我好奇心也没有那么强的。”

    “因为他喜欢我,希望我可以为了他放弃医学,安安分分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苏明朔说了这一连串话,情绪没有任何波澜。

    “啊?”纳兰云蘅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不是不是…我没听明白,就…什么叫‘为了他放弃医学,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你没听明白?”

    “啊。”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苏明朔转过身,神色冷漠,“不如请杨公子为我们二人解惑。”

    纳兰云蘅也转过身,看到了跟过来的杨世宁。先是华贵的衣裳,再往上,是他泛红肿起的右脸,细瞧之下,还有几分狰狞,破坏了他原本温和俊美的气质。于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感慨苏明朔下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干脆。

    忽然被点到名字,杨世宁有几分无措,再加上纳兰云蘅的目光牢牢黏在他右脸上,无措尴尬撞在一起,左脸竟涨得和右脸一样红,仿佛苏明朔左右开弓一般。

    目睹杨世宁的神态,纳兰云蘅自觉有几分失礼,目光一转,注视着苏明朔道:“苏苏,我去前面等你?”

    “杨公子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我实在是有急事。”

    纳兰云蘅默默转向墙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杨世宁捂住右脸,开口,语气有些着急,不过的确诚恳:“明朔,你一个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如嫁给我呢?我家情况你是知道的,聘礼自然是少不了,你若不愿做活,吃吃喝喝也是使得的。而且,”说到此处,他底气更足,气势更强,“我能给你买最贵的衣料,最好看的钗环,你没理由不嫁我的。”

    纳兰云蘅目瞪口呆,情不自禁转过头,眼睛瞪得快要破眶而出,结果看到杨世宁一脸理所当然,当下又飞快地转了回去。

    “照杨公子所说,我的确是没有拒绝你的理由。可是,这阳荥尚未婚配的公子多的是,我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选择杨公子呢?”说完这句话,苏明朔略施一礼,牵住纳兰云蘅的手要走。

    “明朔你等等!”杨世宁声音突然加大,还多了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颤音,“你拒绝我,可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

    纳兰云蘅心道:这问题问得好妙,无理又无聊。

    “杨公子误会了,我并没有喜欢的人。”

    “那你为何…”

    “杨公子曾到医馆帮过忙,应当知道我有个周游天下的理想。既然希望周游天下,又怎能被拘束在庭院中呢?”

    能让苏明朔直接截断话的,杨世宁是纳兰云蘅见过的第一个。可能是真的生气了,所以连这些细微的礼节都懒得顾了。

    杨世宁貌似松了一口气:“明朔,医…女医师在世人眼里是什么样的职业,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何必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放弃优渥的生活呢?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别说周游天下了,只要出了阳荥,就是寸步难行,你不会以为你真的能凭你自己走遍这天南海北吧?”

    “有何不可?”纳兰云蘅下意识回话。见杨世宁和苏明朔双双看向她,只好掩面道:“抱歉,情绪激动了。”

    苏明朔抚抚她手背,温声开口:“杨公子,你我二人也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在你心里,我每天能看到的就只有衣服钗环以及优渥的生活吗?我的确是喜欢好看的衣裳首饰,但比起这些,我更在意自己的理想。杨公子品性温良,定能觅得良人。”

    “我…”杨世宁还要再开口,苏明朔已握着纳兰云蘅的手出了巷子口。

    围观了二人的对话,纳兰云蘅隐约明白了一些事儿,问道:“苏苏,先生之所以要换个徒弟,就是因为这事儿吗?”

    “他这人在医学上的确有些天赋,可惜…”

    “哦。”纳兰云蘅点点头,“我当初还挺感动来着,他这人不愁吃不愁穿,却能为了理想心甘情愿在医馆打杂。没想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明朔叹一口气:“实在是可惜。以他的天赋,若是好好学的话,一定救就很多人的命。”

    “无所谓了,人家愿意咋样就咋样呗。”

    “也是。”

    二人边走边聊,来到原先的亭子时,看到的还是林青舟一人。

    “别是咱们记错日子了,等这么一大阵都不来。这天都快…”纳兰云蘅说这句时正抬头望天,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纳兰云蘅仍旧仰着头,晃晃苏明朔的手,语气很震惊:“苏苏,你…抬头,天上――――”

    “紫气东来。”

    “这这这…”纳兰云蘅激动得手舞足蹈,一下子蹦到林青舟跟前,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先生是不是先生?”

    林青舟十分从容,含笑道:“淡定,淡定。”

    “你要我怎么淡定啊!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先生是圣人啊!”纳兰云蘅兴奋得不行,眼睛弯得不能再弯。

    “咱们再往前走走嘛,好不好呀?”纳兰云蘅晃着苏明朔的胳膊眨巴眼睛。

    苏明朔无奈笑:“走吧。”

    三人往前走一小段儿距离,就看到迎面而来一位老者:头发与胡须皆是洁白如雪,双眼紧闭,盘腿坐在一头青牛背上。那牛走得悠闲自在,不紧不慢,甚至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停下来嚼两口路边的草。

    此时路上没有别的行人,这老者一人一牛慢悠悠延道而来,自在得好像在自家后花园儿散步。道上积了层尘土,若有人经过,是一定得在脚下弥漫起来的。可细瞧那青牛四蹄,一样的洁白如雪,不染半分尘埃。那老者不知穿的什么衣裳,既非僧衣也非道袍,仿佛只是一块似是而非的布,也可能是世间最精妙的剪裁。青色的衣裳穿在老者身上,青色的衣角散落在牛背上。如果不细看的话,十分不出牛背与衣服的差别的。

    纳兰云蘅本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无话可说。不管怎样,这老者一定会让她永远记得。出自尘世而又不染半分尘事,周身萦绕着谪仙的气度,又好像只是世上最普通的凡人。

    距三人大约五步时,老者睁开了眼,对行礼的三人拱了拱手:“等久了吧?”

    “不久。倒是先生一路奔波,走了很久的路吧?”林青舟上前道。

    老者微笑道:“一路走来,倒也颇有些意趣。”说完,一双微笑的眼睛又看向苏明朔:“你便是明朔吧?”

    “正是。最近疫病稍有好转,父亲实在抽不开身,望您不要介怀。”

    老者笑起来:“令节真是越来越客气了。”又含笑望向纳兰云蘅:“不知这位小友如何称呼?”

    纳兰云蘅忙施一礼:“您叫我云蘅就行。”

    “云横秦岭家何在吗?”

    “不是。”纳兰云蘅笑着否认,“是‘飞云冉冉蘅皋暮’。”

    老者点点头,侧头笑问:“青玉案?”

    纳兰云蘅很确定地点头:“是。”

    老者爽朗一笑,又对林青舟道:“青舟,我同你们走走。”林青舟连忙走到青牛一侧伸出手,将先生扶了下来。

    “明朔,你小时还见过我一面呢,应当不记得了吧?”

    “隐隐约约还记得些。先生当年也是这样,穿着青色衣衫,牵一头青牛。”说时,还仔细看看身后的牛,有些诧异道,“近十年了,这牛竟同当年一模一样,一丝没变。”

    先生又是笑,回头看青牛一眼:“牛哪能同人一样呢?”

    纳兰云蘅起先同三人一起走,后来渐渐放缓速度,走在了牛的身边。她见这牛一直不疾不徐的,要么吃草要么嗅花,似乎很通人性,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还悄悄摘一朵花拿在手里,想插在牛耳朵边儿。边看边走,慢慢同三人拉开了距离。正看得入神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了林青舟:“你呲个大牙笑什么?吓我一跳。”

    林青舟跟她并肩而行:“你也没跳啊。”

    “少管我。”纳兰云蘅白他一眼,继续转过头专心致志地看牛。

    “这牛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的这么认真?”

    纳兰云蘅歪过头,鼓着脸颊:“哼,懒得理你。”

    “哎你跟我说说呗。”林青舟手肘碰碰她,“我看了它十几年,也没觉得它有什么好看啊。”

    “十几年?这么久?”纳兰云蘅转过身,很惊讶地看着他。

    林青舟见勾起了她的兴趣,就继续道:“是啊,当时它出生我就在旁边儿看着呢。”

    听见两人的对话,青牛好像抬起头默默看了林青舟一眼。

    “哇,真的假的?”纳兰云蘅本就圆如满月的眼睛睁得更圆。“那它出生时有血吗?”

    “血?”她话题转变得太快,林青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啊。”纳兰云蘅仰起脸看着他,“我小时看过大马生小马,回来就大病一场,连当时的画面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就只记得有血,很吓人,又好像没有。不过从那以后,我娘就不允许我看这种事,我也就没办法验证了。”

    “原来是这样啊。”

    “嗯。”

    林青舟垂下眼睛对她笑:“那你是希望有没有呢?”

    “我当然是希望没有啊。因为如果有血的话,牛妈妈岂不是很疼吗?”

    林青舟有一瞬间愣住了,而后轻笑一声:“那就没有。”

    纳兰云蘅不满,纤细的眉头皱起来:“什么叫‘那就没有’啊?”

    “就是,”林青舟的声音很轻,像在明媚春光里缓缓流过麦田上方的云,“因为你希望没有,所以就没有。”

    “什么叫‘我希望’啊?我希望的事又不是都会实现。”纳兰云蘅低下头,指尖捻着花梗转。

    “会的。”

    “嗯?”纳兰云蘅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意思?”话音未落,头上好像落下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竟是一朵花。

    她弯起眼睛,笑着问身边的林青舟:“你这什么意思?”

    “想戴花就戴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林青舟嘴边噙着一根草叶,语气悠远。

    纳兰云蘅狡黠一笑,漆黑的眸子里跃动着光,而后轻轻一跳,将手中的花簪在了他鬓上,得意又得逞地笑起来。

    “不是有句诗嘛,叫‘白发戴花君莫笑’。人家老翁簪花都没人说什么,我一个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又有什么好笑的?”说完,林青舟对她一扬下巴。

    “没有没有。”纳兰云蘅抿着嘴摆手。

    “哼。”林青舟学着她的样子,扭过头道,“不理你了。”

    “别别别。”纳兰云蘅扯他袖子,“我没有笑你。”

    “真的没有啊?”林青舟俯下身,眼睛看着她。

    “我发誓。”纳兰云蘅眉眼弯弯。

    “你知道吗,其实叶子也可以吹口哨。”林青舟沉默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她的好奇心马上被吸引了:“哎,真的假的?”

    “其实,不用叶子也能吹口哨。”

    “啊?”纳兰云蘅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两下眼睛,“那你……”

    林青舟扬起眉毛看她。

    “那你还一开始说‘用叶子吹口哨’?”

    林青舟没有答话,而是说:“我给你吹一段儿《梁祝》吧。”

    “《梁祝》?”纳兰云蘅面露喜色,“我听过的。”

    “听过?过了一山又一山,这朵名堂什么花?”

    “此花名堂我晓得,花名叫做野草花!”纳兰云蘅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林青舟还未说话,纳兰云蘅又一拍脑袋,指着林青舟道:“我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说要给我做个哨子的,什么时候做好?”

    经她这么一提醒,林青舟回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承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户部繁忙,我近来总是没时间…”

    “呦,”纳兰云蘅面带揶揄,上下打量他,缓缓摇了摇头,“想不到呀,这么早就同我摆上了官架子。以后若是高升了,我见大人岂不是要自称‘草民’?”说着,还标标准准地低头作揖,又偏过头去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云蘅。”听了她这么一番话,林青舟早已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去扶她的胳膊,“我一定给你做。”哪料纳兰云蘅并不领情,他前进一步,她便拱着手偏着头后退一步,嘴里直嚷:“草民不敢劳烦大人,草民不敢劳烦大人。”就这样一进一退,林青舟始终没碰到她胳膊。

    闹了半天,纳兰云蘅等不到林青舟的反应,暗自好奇,准备借着袖子遮挡偷偷看时,耳边传来轻笑:“再退就躺地里了。”听到这话,纳兰云蘅吓了一跳,立刻越过林青舟往道上跑,没跑两步,身后又传来林青舟的嘲笑声:“呦,怎么不退了?刚才不是还退得挺好,对我理也不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语气贱嗖嗖的,刺激得纳兰云蘅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噔噔噔又跑到林青舟面前,仰着脸气鼓鼓的看着他。

    仗着身高优势,林青舟低下头看她,认真又无辜:“怎么了?”还没等到回话,就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瞬,已经仰面躺在地里。

    他颇为无奈的叹气:“得亏这地方没人种东西。”一口气还没叹完,人已经撑着地坐起来了,在阳光中眯着眼看路上的纳兰云蘅笑。

    纳兰云蘅双手叉腰嚣张至极,目露得意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余下的“哈”字还没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人也被拽进了地里。

    躺在地里的纳兰云蘅一瞬间有些呆滞,而后疯狂朝林青舟挥拳头,不过都是虚空的,接着强烈谴责他:“你觉得你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嗯,完全正确。”林青舟毫无心理负担地点点头,甚至还将脸颊边的野草拔下来叼在嘴里。

    见此情景,纳兰云蘅抚一抚自己宽大的袖子,确认将它伸展到最大面积后倒在林青舟不远处,胳膊一伸,袖子就遮在了林青舟脸上,还坏心眼地摆动双手:“哎呀,还是把胳膊伸开舒服呀。”摆了好多下,林青舟都没有反应。纳兰云蘅的确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悄悄一点一点地挪袖子,袖子挪完时,一张恣睢不羁的鬼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于是情不自禁捧腹大笑。可这大笑在第三声便戛然而止,她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环顾四周,正看到二人一牛慢慢往前走,赶忙推推林青舟:“不好啦不好啦,走远拉走远啦。”

    两人一骨碌上了大道,着急忙慌地拍衣服。

    纳兰云蘅脸不红心不跳地甩锅林青舟:“都怪你。”

    林青舟拒绝一口黑锅并且反弹:“只许州官而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纳兰云蘅检视自己的衣袖,确认能拍掉的土都拍掉了,很神气地一仰头:“对!”

    林青舟看着她笑,黑曜石般的眸子弯起:“好霸道的小公主。”

    “哎呀走啦走啦。”给他拍几下衣服,纳兰云蘅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前跑。

    身后是无尽的来路,身前是绵延的通路,耳畔是风,风吹动衣衫,撩起长发,勾勒出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形,两侧铺展开的翠绿的毯子,一样的不见尽头,阳光莅临大地,胸中涌动着肆意畅快。

    毫无疑问,那一天不是完美的。天气不是,地点不是,花不是,草不是,耳边没有鸟叫蝉鸣,路面还会扬起尘土,可因着那明朗灵动的笑声,它胜过了此后无数完美的日子。

    往后的年岁中,他失意过,落魄过,也显达过,富贵过,穷困潦倒过,也大权在握过,可无论何时何地,他最怀念的,还是那缕如风如雨的笑声。因着那笑声,他原谅了所有受过的苦与难;因着那笑声,所有的绫罗锦缎都未曾入他的眼。凭着这笑声,他一辈子在官场中斡旋,在最黑暗的地方,坚守着最干净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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