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蒋晨韵就被隔壁一阵似作钻墙的电钻声吵醒。
她在床头柜上摸索手机摁亮看了眼时间，现在距离原定的八点闹钟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现在才七点半。
七点半，装修师傅都还没上班，隔壁这是要干嘛？拆家吗？
她精神崩溃的从床上爬起，昨晚赶完最后一点剩余的准备工作后，她吹完头发就躺在床上休息了。
本想着半夜起来看看林羡明那家伙还在不在的门外的，没想到睡眠状况太好，直接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算是忘得一干二净。
她倦缩着身子拿起堆在椅子上的厚外套套上，循着抓心的电钻声赶紧出门望了眼情况。
来到玄关，蒋晨韵悄悄把门开出一条缝，脑袋凑近门缝大致往外瞟了一圈，看见她家和林羡明家门全是乌泱泱的一群中年大妈，她们围绕在一起好像在商讨着什么，又好像在唾骂着什么，她距离太远。听不太清。
瞄完事发范围，她视线一拉，看到倚靠在人群之外，身形高挑出众的始作俑者。
林羡明依旧穿着昨晚她见过的白色高领毛衣，他倚靠在承重柱边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戴着金属戒指的手夹着一根烟，样子潦草。
一晚没见，他嘴边冒出了许多胡茬，脸上也出现几颗泛红的大痘。
他靠墙抽着闷烟，默不作声地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对着自家门指指点点，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态度也镇定的不像话。
——“大早上电钻搞得刺啦响，已经严重扰民了！”
——“我搬来这小区五年多，从来没见过这家住户，天天神出鬼的，一大活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说邪不邪？”
——“谁见过啊？我们都没见过，要不是这大早上有师傅在这换门搞得我们都休息不了，我都还以为这家早就没人住了呢！”
两个换门师傅也很是无奈，大早上就被小区物业打电话说要给某家住户换锁换门，来了开始工作后，又接二连三收到业主投诉，说弄小声点。
关键是这门真不好换，很多地方工序繁杂，就是需要用电钻，避免不了噪音。
蒋晨韵听着大家心生不满的怨气从屋内出来，她往隔壁角落位置瞟了一眼，然后紧了紧身上外套，装作不知情地加入众人群聊，茫然地问：“这是怎么了？”
大妈见她从旁出来，立马止住了谈论，默契地开始上下打量她。
蒋晨韵刚睡醒就出来查看情况，她没化妆，脸上白白净净的，没有任何的痘印斑点，肤色很白，眼睛也闪星般亮亮的；现下她少了工作上带有的锋芒和张扬，倒是有种邻家女孩的清纯治愈感，算是老一辈最中意的类型。
“小姑娘，以前没见过你，刚搬来的啊？”
她点了点头，“嗯对，上周搬来的。”
几个大妈没有边界的开始轮番在她耳边打探消息。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年薪多少？”
“你有男朋友没有啊？我儿子跟你一般大，他现在在国企工作，年薪百万。”
“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小姑娘，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大家邻里邻居的，你一个小姑娘住难免有危险或是自己搞不过来的事儿，以后我们常往来，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
周围瞬时被几个大妈围到走不动道，她本来是因为八卦想出来听听她们是怎么骂那家伙的，没想到最后却给自己搭上了。
她勉强笑着，一句一句回应穷追不舍的问题，自我介绍生硬的就像在万人舞台演讲。
“阿姨，我姓蒋，你们叫我小蒋就行。嗯...我是律师，年薪这个不固定，看案子。男朋友的话，”她瞄了眼站在角落抽烟的男人，顿了顿回：“我有一个在美国的律师男友，感情很稳定，谢谢阿姨推荐，暂时不用了。”
站在墙角久久没动静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明色彩，他对着公共垃圾桶弹着烟，低着头，脑海重复回荡着她末尾的那几句话，心底情绪复杂。
他把吉泽当作成她的男朋友，当作成他的假想敌这么久，原来到头来却是笑话一场。
林羡明嘴角上挑，忽而嗤了一声，抖着烟灰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问她，吉泽是不是他男朋友？
她没反驳，但刻意的维护加举止亲昵的动作，又像极了热恋中情侣。
现在想起，他才恍然大悟，从回国后，蒋晨韵所展示的一切都像是在设置圈套，等着他往下跳。
他把烟头熄灭，抬眼看被一群人围着的蒋晨韵，笑着嘟囔了一句：“会钓鱼了蒋晨韵，看来出国这几年感情经历确实丰富。”
他走上前把被大妈们围在中间一把拉走，不等她们再追上来想要联系方式，就被林羡明用长胳膊拦住，并用极其欠揍的语调说：“阿姨，她是我同学，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她，我跟你们说，她最讨厌充满铜臭味的男人了——”
说罢，他回头望了一眼被带进屋内的女人，然后歪头假正经地继续道：“尤其啊，是那种年薪百万的男人。”
“.......”
那个把自家儿子年薪当开门砖的大妈一时语塞。
蒋晨韵靠在门边故作纯情小白花般孤立无援地看戏，无辜地说:“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
大妈见她出来解释，抬了抬手故作不在意地说：“没事没事小蒋，阿姨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孩子。”
她把手机拿出来，作势要加微信，不料蒋晨韵的下一句话，直接让那位大妈霎时脸变得铁青。
蒋晨韵：“我这个人不喜欢比我弱的，阿姨你说你儿子年薪百万，在资本家手下工作，这对于正常女孩来说确实足够了。但是啊，我就不一样了，我觉得你儿子还差点，没有年薪千万，他都配不上我——”
她抬起腿，丝毫不眷顾外头还有一帮看戏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给堵门的林羡明踹出去，然后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几个大妈，蔑视低笑道：
“毕竟你儿子在资本手下工作，而我，就是资本本身。”
“......”
话音落下，门口几位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声巨大关门声将她们飘远的思绪强拉了回来。
她们看林羡明西装裤上若隐若现的脚印，对着门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发挥嚼舌根本事。
——“你看看这直接给老同学踹出门了，这小蒋看着老实，没想到脾气挺大。”
——“谁要是娶了她啊，那跟请了尊大佛回家供着没什么区别，一点好赖话不听，得让人哄着。”
——“都28了还没结婚，估计也是他对象父母不同意，嫌年纪大了呗！”
几人在这边嚼着，那边门历经一个小时噪音的摧残，终于换好了。
门换了新门，锁换了智能电子的新锁，以后就算十级台风降临苏商，他也不怕门被反锁了。
只是...
这代价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换门师傅把电钻工具收回包里，然后拉开包侧拉链，熟练地掏出支付宝二维码举步往林羡明的方向走，“换门和换锁一共一万三，您看怎么结林先生？”
“？”
此话一出，现场围观的阿姨大妈们瞬间收声傻眼，所有人都机械性呆滞，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样子稍显潦草的男人，尴尬的气氛弥漫过楼道的每一个角落。
其中一个阿姨干笑了两声，装作不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大早上换门呢？”
林羡明摁了一下身后门铃，侧身镇定从容地说了声抱歉，而后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大门，随声解释道：“昨晚惹人不高兴，被锁门外了，大清早弄出这么大动静，真是不好意思啊。”
几位大妈打着马虎尴尬摆手：“呵...呵...没有没有...”
“叮咚——”
蒋晨韵扶着面膜开门。
门口还是她关门前那几位。
她左右扫了一圈，最后视线定睛在身前男人身上，没好气地说：“你的手要是再随便按门铃，信不信今晚就给你剁了？”
“一小女孩嘴里天天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不得28了都没人要...”
几个大妈骂骂咧咧的离开。
“.....”
待她们在楼道消失不见，林羡明才偷偷走到她身边，思量几秒后说：“大家都是邻居，我就不绕弯子，直接说了。”
“.....”蒋晨韵把嘴角褶皱的膜布抚平，忍着怒火不耐烦地问：“林羡明，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到底想干嘛？”
他凑近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什么？你大早上打搅了我的清静，还要我借钱给你换门换锁？”蒋晨韵听完呵斥一声，佩服他的异想天开，连连感叹：“没想到啊，我在你心里是这般无私大爱的人啊？”
“那可不是，”林羡明笑，“毕竟我们蒋哥可是大资本家，以后我要是穷到吃不上饭了，还得你多帮衬着些。”
“这钱就当我借你的。当然，你要是不想要钱，我也可以无条件的以身相许，做小也行。”
“.....”
蒋晨韵无语地瞧着他，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所应软饭硬吃，简直是不要个死脸。
“谁要你以身相许了？”她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不屑地嗤鼻嘟囔：“都不知道哪方面还行不行....”
“什么？”林羡明没听清她后半句话嘟嘟囔囔了些什么。
“没什么。”蒋晨韵问：“你那多少钱？”
“一...”
“您好小姐，换门加换锁一共一万三。”
两位换锁师傅被两人晾在旁边已久，他们插不进话，一直想找机会催款走人都找不到机会。这不，蒋晨韵一提，他们立马赶趟回话了。
“一万三。”
她掏出手机扫码结款，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拉。
【支付宝到账，一万三千元。】
师傅收到消息提醒，连连弯腰道谢，“谢谢谢谢，祝您今天生活愉快。”
林羡明目送他们进电梯，看着他们下去。
等他再回过神时，门口已经不见蒋晨韵人影了，只剩下一道半开虚掩的门还没关，似乎在无声邀请着他进去。
他回到自家门前，设置了电子锁密码，然后拐弯去了隔壁。
.......
走进屋内，首当其冲引入眼帘的就是一沙发堆如山高的衣服，和满地随手乱丢，地面完全无从下脚的高跟鞋和文件资料。
卫生间水声淅淅沥沥，那人对于客厅动静毫无发觉。
林羡明去厨房翻了翻冰箱，果然，除了护肤片装面膜和一些冰镇饮料之外，里面一件能开灶的食物都没有。
“......”
他叹了口气，最终返回家中随手拿了一袋三明治和培根，打算去她家简单做个早餐。
蒋晨韵用十分钟简单化完妆出来，就看到一个连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捯饬的男人，在她家厨房左右忙活。
“你干嘛呢？”她踢了一脚脚边碍事的高跟鞋，走进厨房。
林羡明把热好的牛奶递她，“你刚借钱给我换门，我做个早餐表示一下谢意，没关系吧？”
“没关系，你做。”蒋晨韵接过牛奶，靠在旁边，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看他手握锅铲，熟练的煎着培根。
林羡明锅底没放什么油，他吃得清淡，煎带肉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干煎，靠食物本身熬出油脂来做，不喜欢放很多油。
锅中渐渐散发出很香的肉味，充斥在鼻尖。
蒋晨韵喝着牛奶，手指在大理石灶台上随意敲击着，伴随着一块三明治被分切两半，她想起刚刚换门借钱的事。
林羡明出来工作这么多年，连一万块都没有她是不信的。
估计说出来任谁都不信。
但为什么……
“打包还是在家吃？”
林羡明把两份三明治切成两半，抬眼征询她的意见。
“哦，”蒋晨韵回过神，抬腕瞄了眼手表说：“打包吧，我带到办公室吃。”
“行。”
他听她话，从冰箱取出保鲜膜，弯腰开始认真打包起来。
蒋晨韵俯视着他，她有点犹豫，想问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以什么立场问。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林羡明，你是不是……很缺钱？”
身下男人动作稍滞，然后发出一道似作调笑的音气，承认道：“是啊，很缺钱。”
蒋晨韵以为林羡明会要面子说没有，没想到他竟直接在她面前承认了，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握紧杯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问下去。
不过没等她问，男人就主动一五一十告知了原委：“欠别人点钱，还没还清。”
蒋晨韵一听急了，“欠别人“点”钱，这点是多少？你怎么还欠上别人钱了，我不是....”
她在关键时候紧急刹车，没再继续往下说。
但那个着急的样子，又表明她是实实在在在关心着他，这在林羡明眼中，不亚于能摧毁他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神经线条的绝杀。
对比蒋晨韵，他倒是没她那么激动。林羡明情绪很平稳，回想到那段过往，他手边工作慢了些，眸色似乎也暗了几分，不过他很会隐藏情绪，这是他从小就学会的技能，所以没能让在旁的蒋晨韵有所发觉。
他就像是深陷泥潭怎么都爬不出来的人，因为爬不出来，所以逐渐习惯了身上的束缚，习惯了整个身子都在泥沼无法自拔的样子。
那种感觉就像精神分裂，□□清醒的看着自己灵魂慢慢沉沦。
蒋晨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欠了很多吗？”
他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地耐心解释：“大学时期欠的，没多少，没什么事儿，快还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