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满彧一抬眼皮,将她的畅想止住。

    “母亲,很晚了,厨房什么时候传饭过来?”

    江夫人这才想起,这时辰自己儿子还没有用饭,肯定饿坏了,赶忙去吩咐人传饭,这些话也就此中断。

    出了房门,骥风跟在他身后,面上神色古怪,“公子,夫人真的没想起来。”

    明日是四姑娘的生辰。过去的几年,江夫人很少为她过,今年也一样。公子早早备下了这份礼,没曾想,她这做母亲的反倒根本没放在心上。

    据说,曾经四姑娘也是府里千娇万宠捧着的,自从出了那事后……

    骥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无妨,我记得就够了。”满彧走在他前面,声音如同清冽的泉水。

    过去提点过两回明珠的生日,父亲和母亲那时记得了,之后却又忘了,也许是还记得,却不想再费心思了。

    既如此,他也不会再提第三回。

    这晚,满家难得吃了和乐融融的一餐饭,满老爷难得地露出笑容,与儿子多碰了几杯。满老夫人早就耳提面命要他今日不许再摆大家长架子,江夫人也饮了两盅酒,脸被熏得通红。

    席散之际,丫鬟过来收拾碗筷,满老夫人却要满彧留下,说有话要讲。

    江夫人递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好好听训,便同夫君出了门。

    满老夫人净了手,用茶水漱过口,拨着佛珠,望向一边垂手恭立的孙儿,“公主那边的事,你母亲同我说了。我看你的口风,是不太愿意这门亲事?”

    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满老夫人半阖着眼,“也是。公主金尊玉贵,娶来迎入我们这小庙,不一定供得起这尊佛。你娘只顾沾皇室有多尊贵气派,却没想着里头的苦。从前你要分家出去,我由着你,如今这事,我也觉得应当你自己安排。”

    满彧拱手:“多谢祖母成全。”

    “但只有一件,我觉得你做的不对。逢兰那丫头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也是个聪敏灵秀的,她如今受了苦,你却宁肯驳景阳郡主的面子也不要她。她如今明里暗里向我诉苦,将你祖母架在火上烤,你说说,如何是好?”

    “孙儿已经着手安排此事,她不会受苦。日后若有合适的姻缘,孙儿也奉上厚礼祝贺。”

    言下之意,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满老夫人静静望着他,浑浊发白的眼中却清明一片,“……如此也好。你做事向来稳重,那丫头最后会有个好归宿。”

    话是说完了,目光却依旧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烛光轻颤,窗外细雨千丝万缕缠绵不断,满彧躬身的侧影投在地砖上,细碎雨声淹没他的一声轻叹。

    “祖母,今年年底之前我会带她来见您。”

    整个满家,老夫人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暗中调动铁血营的人。她是将军后代,即便到了这年纪,也在铁血营颇有威信,如果没有她的默许,当年还未致仕的他,绝无资格派人去抗击御影卫。

    只是这事办得滴水不漏,出动之人非死即伤,究竟为谁而大动干戈,暂时查不清楚。

    老夫人默认是他心仪之人,却不知是谁。

    她有过猜测,也许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她那严苛古板的儿子断然不肯同意,他才在静静等一个可以决定自己终身大事机会。

    婚姻大事的确向来是由父母做主,但若是个真正掌权的呢?

    被皱纹围攻的一双眼弯起,满老夫人露出个和蔼的笑容,颤巍巍地起身扶他站直,“明舒,我明白你,只是,莫让祖母这一把老骨头等太久。”

    *

    三日后,赋芳湖边。

    清凌凌的湖水倒映着湛蓝的天,偶尔有云影掠过,都被缓缓游动的画舫搅破残影。

    放眼望去,湖边拥簇着无数名贵花卉,姹紫嫣红争相盛放,湖中错落点缀大大小小的汀洲,上面也种满花草,真如人间仙境。

    丝竹靡音飘荡,有舞姬在船头轻歌曼舞,也有闺秀佳人轻摇罗扇,含笑偷看一众风度翩翩的公子权贵。

    画舫赏春的热闹盛景,名不虚传。

    娴枝今日出门,可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也听说今日佳丽众多,恐被比下去失了颜色,别出心裁地穿了一身杨柳青的春衫丝裙,衬得肤色尤其水嫩透亮,如同误入人间的访春仙子,清雅秀丽,比起一众争奇斗艳的绫罗,反倒更出尘脱俗。

    只是她生得太艳,穿得再素也遮不住灼灼光彩,行路间身段妩媚摇曳,还没登画舫就惹来蜂蝶围着搭话,幸好有白鸢在身边尽数挡下。

    周蔓青本想亲自带她来,可偏偏今日又职务缠身,只能无比失落地将请帖给了她,让白鸢陪着过来。

    娴枝心中本来沉甸甸记挂着寒烟的事,可一见这样的盛会美景,一心只想着赏花听曲,几乎把正事抛诸脑后。

    白鸢默默跟在她身侧,见她看这也新奇看那也新奇,倒真像个误入人间的纯真仙子,也只好无奈一笑,由她去。

    娴枝提着裙摆在花丛间流连欣赏,突然发觉面前走来个人。

    她警惕地打量这人,是个锦袍玉面的公子,生得倒是俊秀,只是那双眼不怀好意,让她忍不住后退两步,贴近白鸢身边才敢出声,“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姑娘生得好看,我等凡夫俗子见识少,惹姑娘不快,多有得罪。”

    他油腔滑调,笑嘻嘻收了折扇拱手赔罪。

    娴枝没理他,绕开去找自己定的那只画舫。

    那人没再纠缠,目送她身影离开,转头迈上了旁边的鹤纹舟,躬腰入舱,“满兄,你目光真是不俗,同你传绯闻的小娘子,那脸,那小腰……”

    舱中,满彧玉冠束发,他着了身白色锦袍,金线绣着鹤纹,两色交映,显得他清贵无双。

    闻言,默默抬眼看向这位好友。

    高翰墨被他这眼神看得脊背发凉,赶忙赔笑,“我就是过去说了两句话,那小娘子没多看我一眼。”

    满彧冷淡地别过脸去。

    见他不悦,高翰墨心中默默腹诽这人实在小气,但不想破坏今日雅兴,毕竟也是他先去狗拿耗子找人搭话的,只好忍辱负重,自罚了两杯酒。

    气氛缓和起来,他往嘴里扔了两粒炸黄豆,含混不清地抱怨:“你说这皇室可真是好啊,咱们在京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家,今日赋芳湖中央那块最大的汀洲,只允许公主的画舫停靠,我想见见那百年一遇的赋芳牡丹都不成。”

    赋芳牡丹正是赋芳湖名字的由来,这牡丹是名动天下的贵种,全京城只此一丛,每年画舫赏春的日子,都定在它开得最艳的那天。

    “牡丹每年都开,有何稀奇?过了今日,你明日再来也行。”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解风情?”高翰墨瞪他一眼,“要赏花,怎么能干巴巴的只赏花?要有丝竹美酒美人在侧,那才不算辜负。否则就像喝酒没有下酒菜,和喝马尿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不喝!”

    说着,他又想起件什么事,“你别在这假清高,你和昭柔公主的事,我耳聪目明,可是听说了不少。若你去问问人家,她肯定愿意让我们去看。”

    “这酒菜不合你胃口?”

    “啊?”

    “不然怎么又吃又喝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高翰墨:“……”

    另一边,娴枝甩开那个男子,心有余悸地进了船舱,一面对镜理妆,一面问白鸢:“今日湖上的船比我想的还要多,你还记不记得周蔓青说寒烟的船长什么样?我怕找不到。”

    她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这个人是赋她骨血的亲娘,虽然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可自己过去二十几年人生的种种际遇,却又都与她息息相关。

    她又想起那晚回贺家,在门口看到的佝偻黑影,心中有些发酸。

    三年过去,不知她是怎么过的?

    白鸢陪她走了一路,早就又饿又渴,随意盘腿坐下,拈起桌上的糕点吃,“就说停在湖心沙汀不远,一艘艘找过去,费不了多少功夫。”

    说着,她探出脑袋去吩咐撑杆的船夫。

    他却为难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只是这湖心的沙汀停着公主殿下的尊驾,下了严令不得靠近,我实在没那个胆子往她那儿划呀。”

    娴枝与她一对视,没想到今天连公主都来了。

    不过,既然他们不能过去,那寒烟的船只一定也不会太远,在边上打着转就行。

    船只晃晃悠悠,白鸢有些晕船,出了船舱坐在船头吹风醒脑。娴枝却很得趣,斜倚在软榻上,听着软绵动听的曲调,慢慢喝茶吃糕果,闲适极了。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昏睡过去时,白鸢弯腰进了船舱,叩一叩木板壁,“寒烟来了。”

    娴枝闻言,已经半梦周公的脑袋登时清醒了大半,赶忙直撑起身往外看。

    白鸢退出去,似乎同谁说了几句,然后一道身影就迈进来。

    刚才她想歇晌,放下了竹帘遮光,此时光线昏暗,看不大清那人的脸。

    可来人往里走了几步,抬手点灯,清清楚楚地照见了她的容貌。

    娴枝从前听柳娘说起寒烟,只说她是个堕落风尘的狐媚子,又好赌又狠心,不然也不会抛下刚出生的女儿和文弱的丈夫。

    娴枝今年二十有二,寒烟怎么样也过四十了,但这光亮点起,只见她一张花容玉面风情丝毫未减,远山黛眉,如星明眸,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媚而不妖的风流劲儿。

    岁月从不败美人。要是告诉娴枝,这是什么万春楼多年独占鳌头的花魁,她也信。

    望着这张与自己的确有三分相像的容貌,娴枝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握住了,又慢慢地发力紧攥,胀得发酸。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心绪。

    寒烟的出现又勾动了那些早已被她遗忘的回忆,这张脸的确有几分熟悉,在她还年幼的时候,也曾经盈满笑意,牵着她……

    这些记忆搅缠起来,像只要突破桎梏的困兽,冲撞得娴枝的脑袋隐隐作痛。她努力厘清思绪,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

    突然,她一愣,“你的腿?柳娘不是说你被打断了腿,还少了一根手指,你……”

    寒烟手中罗扇轻摇,十指纤纤,一根不少。

    她似嗔似怨地睨女儿一眼,“那是装可怜骗她的,你也信呀?”

    娴枝一时沉默。

    原来他们都一直被寒烟耍得团团转。她在贵人手下讨生活这么多年,心机肯定深不可测,自己是疯了才会全盘听信。

    胸中怒意翻滚,她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开门见山:“你从前给我的衣服和孙家有关系,你知不知道?因为那身衣服,我被景阳郡主追杀,险些丢了性命!”

    寒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衣服你穿了?那是孙家老爷从前买给我的,那老婆子自然认得。你也真是傻,留给你们是要卖的,你穿在身上做什么?”

    娴枝一时语塞。她这才想起来,当年柳娘将那些东西给她,的确说的好像是寒烟让他们变卖成银钱来做贴补,只是当时事态紧急,她才直接穿在身上充场面。

    这么看来,似乎真的不是寒烟故意设计陷害她的。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又灌了杯茶水进肚,才咬牙道:“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她静静望着寒烟。自己一个人顶着凄风苦雨过了二十二年,对外再强硬,说到底,她还是渴望母爱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不靠谱的母亲心中,有几分她这个女儿的重量在。

    寒烟弯了弯眼睛,“你既然嫁去了同孙家交好的满家,我当年那些事,他们难道未曾添油加醋地同你说过?”

    “我想听你亲口说。还有……”

    娴枝停顿了一刻,还是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那位逼得孙家大夫人自尽的贵人,是谁?”

    能让景阳郡主如此忌惮的,恐怕在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既然如此,她了解一下,日后也可以更好地避开,省得再招来杀身之祸。

    听见这话,寒烟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偏过脸去笑了笑,“都是从前了,问这些干嘛?对了,周蔓青那小子怎么样?他是个本分的,从前对你那么好,现在也痴情不改。依我看,你跟了他,肯定享福。”

    娴枝冷笑一声,“你这么会安排姻缘,自己现在如何了?”

    她打量着寒烟,她能来这权贵出没的地方,又有如此姿色,肯定不是在外操劳奔波着做生意过活,或许又攀上了哪家的权贵,做了妾室。

    寒烟大方地点了点头,并不以此为耻,“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如今有老爷肯养我做外室,给我吃穿用度,也算好归宿。今日来找你,也不是要同你演一场母女情深,只是提点提点你,离那皇室远些,莫要牵扯。”

    明显是前段日子昭柔公主大驾光临小小一间胭脂铺,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一路传到她耳中。

    娴枝冷笑一声,“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少进赌场。从前我活得像条狗时你不管,如今倒来惺惺作态。”

    寒烟叹了一声,明白今日这谈话不好善终,扭着腰肢出去了。

    船身轻晃,白鸢在门口扶她一把,“不多待一会儿?”

    “你家主子不待见我,我在这招人嫌干什么呢?”寒烟笑笑,抬起柔若无骨的手拍了拍她肩膀,“不过,没想到是你陪在她身边,我就放心很多。刚才我说的她听不进,可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必多说了。”

    白鸢点头应下,目光却落在她的腿上。

    她耳聪目明,即使只是从船舱走到船头这几步路,也能看出寒烟行动不便,足尖落地有异声。

    寒烟伸出手,隔着绣帕将她的下颌抬起,让她望着自己温柔含笑的眼,“对了,你可有那位的消息?”

    白鸢面色浮红,不自然地眨了几下眼,却像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没有。”

    寒烟神色如常,点点头,扫了一眼安静的船舱,“今日湖上有人冲着她来。你……要护好她。”

新书推荐: 这不是单机游戏吗 仙门寻我众百遍 皓景女御医攻略 炮灰被读心后躺赢了 落幕 潮沙 放学别走【校园】 太子野奔 漂亮知青分手后赢麻了[七零] [综漫]鬼知道我是怎么追到的5t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