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白鸢又同骥风斗了几句嘴,见两人一同走过来,冷嗤一声,雇了一艘船给他们。

    娴枝一只脚刚踏上去,听得背后阵阵风声,原来是只信鹰。

    这只鹰遍身乌羽,间缀白斑,养得油光水滑,骨骼健实,那锐利钩爪上系着一枚暗金信筒。

    它双眼锐利无比,扑腾几下翅膀,飞过来落在骥风腕上,便傲然扭过脖子去,颇有些睥睨一切的气势。

    畜牲随主,看来,这鹰的主人绝非寻常人家。

    骥风摘下信筒,取出卷起的信纸,毕恭毕敬地向满彧递了过去。

    信鹰见信已送达,长翼一展,凌空而去。

    娴枝避嫌地退开几步,目送它没入云层,脸色微变。

    她曾听闻过,这信鹰的豢养与训练都极费人力物力,若非十万火急,不会轻易派它传音。

    另一边,满彧打开信筒,瞥了一眼,眉心微沉。

    信纸上书“速来宫中”,如果不是真有大事,那位一向沉稳,不会用信鹰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

    娴枝察觉不对,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你们先去忙吧。”

    满彧默然片刻,信纸攥在手心,见她眉眼间略有些失落,又道:“我回去,会再找你。”

    得他这一句,娴枝心中松快不少,却又偏头遮掩道:“大人快去吧,别耽误了。”

    望着他们上了马车远去,白鸢摆弄着船桨,哼了一声,“本来也不是有约一起的,只是半路遇到,这刚想开船,他们转头就要走,白白地坏了人家心情。”

    娴枝故作轻松道:“谁说的?我们两个人去,照样也能开开心心赏那牡丹。”

    “得了吧,就你那脸色,不比这湖水好多少。”

    白鸢半伏在船舷上,边说边掬起一捧湖水,又看它在指缝间漏尽。

    她还是有些头晕,只说了这几句话,便静静发呆,望着船桨一次次推开清波。

    今日得到赋芳牡丹重开消息的人不多,湖心的船只也就寥寥几艘。

    可没想到的是,冤家路窄,娴枝刚踏上泥土松软的沙汀,就听见背后有人道:“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哪个公主?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白鸢先她几步下船,面对着她,恰好望见了她背后的人,眉毛一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有意思,你怎么僵在这不回头?快回头呀。”

    娴枝瞪她一眼,本想装作没看见,赶紧避开去,可昭柔公主已经向方才与自己攀谈之人抱歉一笑,来到了她身边。

    昭柔公主今日只施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清丽无辜,柔柔唤了一声:“贺娘子。”

    娴枝想不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又态度这么好,莫非是先礼后兵?

    但也只能转过去,向她施了礼,僵硬道:“公主今日也来湖心赏花?”

    昭柔公主抿嘴一笑,向后看一眼,春桃会意,去遣散了附近闲杂人等。

    她这才道:“这几日本宫心情不好,所以出宫散心,到了湖边,才听说这个消息。哦,几日前在此为难你,是本宫的错,你莫要挂怀。”

    这才几日过去,这位一向蛮横的公主就换了翻天覆地的态度,娴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连连后退两步,“公主这是说哪里的话?民女受不起。”

    她瞧出贺娴枝心中存疑,出言宽慰:“你不用怕。本宫是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以后,也不会赶你出京城了。”

    “公主这话的意思,民女不明白。”

    昭柔公主拍拍她的肩膀,“那日对你用了一些不好听的词,你莫要见怪。回去之后,母后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本宫也将这个道理想通了。既然满大人宁愿拒绝父皇的赐婚,也不愿意娶本宫,想必他对你用情极深,本宫那日做的事,这么看来,倒真是在棒打鸳鸯了。”

    拒婚?

    这两字犹如当头棒喝,砸得娴枝脑中不甚清明。

    怎么这事还闹到皇上和皇后那里去了?

    莫非那日满彧之所以受刑,也是因为拒绝皇上赐婚?

    抗旨可是一不小心要掉脑袋的大罪,他竟然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他倒没有说要娶你做正妻。本宫与他没有缘分,也不会迁怒于你,天下的好儿郎千千万,不必独栖一枝。日后你开你的胭脂铺子,我做我的大鄄公主,咱们各行其路,互不干扰。好了,你去看你的牡丹吧,我在这守了一半个时辰它都不开,已经乏了,回去歇息了。”

    昭柔公主潇洒地挥了挥手,由几位宫人搀扶着,坐到了一艘低调的小舟上。

    靠了岸,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昭柔公主捂着脸,一头扎进了马车之上。

    几位随行宫人面面相觑,春桃平日里是最得公主信赖的,这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提裙上去,轻声安慰正啜泣的公主,“殿下,莫要伤心了,好歹娘娘吩咐的事您办成了不是?娘娘真是神机妙算,那贺娴枝一言一行,与她所预料的一点不差。”

    “办成了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嫁不成我喜欢的人!”昭柔公主悲从中来,低声呜咽,“我还要装作大方,看他们浓情蜜意!”

    春桃叹道:“殿下,您只要听从娘娘懿言,绝对没错。想那个贺娴枝也做不成正室,日后有的是她苦的。您不一样,您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多得是俊才随您挑呐。”

    “做什么皇家公主,我看他就是畏惧父皇权势,不想与我一样,做这笼中鸟!”

    正悲恸说着,她又瞥见旁边悬挂的鸟笼,那金羽画眉犹自低头啄食,不见愁意。

    昭柔气极,抓起鸟笼往车窗外用力掷去,“这蠢畜牲!滚,都给我滚!!”

    鸟笼砸中窗外大树,笼门扭曲变形,画眉惊恐之下嘶鸣几声,自那缝隙钻出,展翅飞向广阔天地。

    湖心沙汀上,娴枝还在发着愣,白鸢过来,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事居然让皇后知道了。皇上那都不要紧,他只关心朝政,对这些不会过于在意。但皇后么……我还是希望,她贵人多忘事,明日就抛之脑后了。”

    娴枝记起来她曾在宫中服侍过,问道:“我记得,当今在位的皇后娘娘,不是昭柔公主的亲母后?”

    “不是亲母后,但是待她比亲母后还亲。”白鸢摸了摸自己的佩剑,眉眼微沉,“先皇后才是昭柔公主的生母,护驾仙逝后,由她妹妹接替了皇后的位置。现在执掌凤印的那位,可是出了名的严苛冷厉、慧极近妖,后宫里没有她看不明白的事。我当年就是因为一支剑舞跳得让她不满意,就将我逐出了宫。”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娴枝诧异地望她一眼,“所以你记恨她?”

    “记恨?当然记恨。”白鸢冷笑一声,“只是,并不为这个。”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沙汀中央。

    只见尤其青翠欲滴的几簇草叶,一丛牡丹含苞待放卧在当中,却也没有人人称叹的仙葩之姿。

    她不由得有些失望,“你不是说这牡丹今晚会开吗?而且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都没开,有什么好看的。”

    白鸢显得有些兴致缺缺,转头遥望一眼湖边连绵山峦,忽而笑道:“你哄一哄这牡丹,问她们愿不愿意开?或许就成了。”

    此言一出,附近几个站得近的听到,都笑了起来,觉得白鸢讲了个笑话。

    娴枝此时的心情略微松快了些,便也同她玩笑道:“好呀,那我试试。”

    语毕,她上前一步,对牡丹道:“好牡丹,乖牡丹,你要是能听见我的话,就赏个脸开几朵,让我开开眼吧。我可是为你二顾茅庐的诚心人,上次落水,险些进了鬼门关呢。”

    没成想,她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花苞微微翕动,竟然真在众人的诧异惊叹中,慢慢地伸展蜷缩的花瓣,盛放了。

    紧接着,周围几个花苞也慢慢盛开。

    赋芳牡丹的花冠艳冶多重,颜色深浅交映,花叶依偎相搀,当心缀檀蕊,宛若美人醉。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漫金,坠落其上,如同撒了一层金粉,熠熠生辉,除开美艳外,又有金昭玉粹的大气之态,别具一格。

    “真开了……”

    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1。

    娴枝口中喃喃,静静凝望着眼前盛景,没注意到,白鸢也正望着她笑。

    却像是透过她的影子,在看另一个人。

    回去的车上,娴枝越想越不对劲,缠着白鸢问,是不是这赋芳牡丹习性特殊,要有人对着说话才能开?

    白鸢觉得她真有点傻,“今日人难道不多?那日画舫赏春,湖上游人更多。我若是花都要被吵死了,你想想,为什么独今日你在的时候人家才愿开花?”

    娴枝捧心道:“难道我上辈子是牡丹花仙子……”

    白鸢笑得直不起腰,终于肯告诉她:“行了,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我望了一眼日头,大约到了赋芳牡丹花开的时辰,今日天气晴暖,又没有那么多污浊人气,她心情好,愿意开就开了呗。”

    “不管。我就是牡丹花仙子!”

    “好好好,花仙子。哦,对了,你的胭脂铺这算是守住了吧?那等会回去,能不能请我们这几位店伙计吃顿好的?”

    *

    马车一路疾驰,冲到了宫门前。

    匆匆赶来,实在颠簸。下车时,满彧的唇色有些发白。

    骥风一边卸下自己腰间佩剑,一边担忧道:“公子,我扶着你进去吧,您这腰……”

    满彧却推开了他,“重重宫禁,你扶着我也走不了多远,在这等我吧。”

    进了午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弓腰塌背来接满彧。

    这是在皇宫大内待了一辈子的总管黄公公,见了满彧便眉开眼笑,“满大学士来了?快随老奴从这道小道过去,半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这条道满彧走了无数遍,没有他引路,闭着眼也能走过去。

    可他却缄口不言,由黄公公在前面领着,到了宫门前,还赏了他一锭银子。

    黄公公也不客气,接过了,笑道:“您身体近日恢复得还成吧?您吉人自有天相,一点小事,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日后皇恩浩荡,您这官路还长着呢。”

    满彧踏入那道盘桓着五龙绕云的殿门。

    殿内空荡宏大,装潢奢美,虽比不上皇帝的气度,却也傲首宫阙。

    一个身穿黑金绫袍的俊秀青年坐在桌前,抬目看来,不怒自威。

    这便是太子殿下。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你身上带伤,免礼了。”太子起身,虚扶了他一把,语气却比往常要略微冷淡些,“孤听说,这三十板子,父皇是因为你拒了与昭柔成婚才赏你的?”

    满彧双目微敛,算是默认。

    太子冷笑一声,他手中盘着一串油润檀珠,交错之声回荡在大殿,格外清脆,“孤看不是因此。昭柔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将来要嫁出去的公主,父皇怎么会因此得罪你这个朝臣?孤倒觉得,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隐约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有意敲打。”

    这个猜测也不无道理。

    近来殷州那边的动静弄得有些大了,或许下面的人知道他最近得势,没有将脚印打扫干净,需要敲打敲打才行。

    “好了,叫你来,也不全然是为了这个。”

    太子往前两步,拿起个匣子在手中掂了掂,“这是我在贡品里特意挑的奇药,治腰最有用,黄金万两也买不来。听说你最近有了心上人?可不能因为这顿板子耽误了。”

    说着,太子朝他促狭一笑,却因为目光太冷,显得那笑容有些阴沉,“对了,她的事,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还以为你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没想到竟愿意为一个寡妇做到这步,也的确是个情种啊。”

    太子的眼线铺满整个京城,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全都易如反掌。

    虽然知道满彧不是个轻易会向人透露自己私事的人,但太子还是感到了一丝危险。

    不能全盘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就有隐患。

    满彧却慢慢抬起头看他,直迎他目光中令人胆寒的猜疑,声音平淡坦然:“臣不愿娶昭柔公主,一来因为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是良配,二来因为驸马会被陛下牵制势力,不能为太子左膀右臂,与他人无关。”

    无论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听到太子耳中,他很受用,也很满意。

    太子轻笑一声,这次是真心实意了,“你倒是最会揣摩孤心思的,每次说出来的话,都最让孤舒服。”

    一把趁手又锋利的刀,就该这样才对。太子满意地看着满彧。

    “对了,孤记得,你和那个刑部的高翰墨很熟?我听说,他父亲收了一房来路不明的姨娘,那时候在宫外找他爹议事,还没看到这个姨娘正脸,她就躲起来了。这事孤很在意,你私下帮孤查探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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