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猎场中众人进入山林不久,密林早被春风催生了枝叶,将日光削得稀薄昏暗,前路难辨。

    这样的环境无疑加大了捕猎的难度,可也正因如此,使得这一行血气方刚的男儿愈发兴奋,甩开膀子在其中策马穿行,想要借此大好时机展露实力。

    周蔓青握着弓箭的手背已经青筋毕现,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拉着缰绳掉头时,却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他怀中跌落了出去。

    他反应过来是什么,赶忙翻身下马想捡,却被身后冲过来的一人一马撞得飞出去老远。

    顾不及身上疼痛,他肉眼可见地慌张,弯下腰去在昏暗中四处摸索,却发现方才冲过来的那人惊到了他的马,马蹄钉铁,坚硬无比,已经将那物什踏成了碎片。

    那人是个素有纨绔之名的文臣,早就看不惯他,此时还不觉得抱歉,高坐马背之上睥睨着灰头土脸的周蔓青,讽道:“村夫就是村夫,掉了几两银子?这么慌张,小爷赔你十倍!”

    满彧这时恰好就在他们背后。

    进入密林之后,他反倒没有如之前一般箭箭惊风,落在了众人后面。

    一束日光穿透进来,照清楚周蔓青脚边的碎片,是灰扑扑的泥片,瞧着像个杯子,上面还刻了花纹。

    撞马之人犹在得意,“哦,连银子也不是,泥巴?你怎么揣着这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呀,哈哈哈……啊!!”

    乐极生悲,他剩余几个“哈”字还未出口,就见周蔓青飞身跃起,将他拽落马下,拳头狠狠砸去!

    他拼命反抗,可哪是周蔓青的对手,哀嚎声随之而起。

    周蔓青边打边喊:“你知道那是谁送我的东西吗?她雕得那般用心,你,你弄坏了,老子要你偿命!”

    方才的情景落在满彧眼中,他都只是静静旁观,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只有周蔓青这句话说出来时,他才极轻地挑了下眉。

    旁边人很快发现这动静,一个个赶来阻止,有的诚心拉架,有的却趁机往周蔓青身上打两拳踹一脚以泄私愤,周蔓青混乱中回着手,反而闹得愈发不可开交,热火朝天。

    这边乱作一团,无人发现咸淳帝那边的动静。

    他骑的那匹西域良驹本就脾性暴躁,进入昏暗环境后变本加厉,不断甩头撅蹄,不听指挥。

    咸淳帝哪能容忍这畜牲如此蛮横,狠狠一甩手中沉重结实的皮鞭,抽在马臀上。

    这匹马引颈嘶鸣,险些将他摔下来,随后更是狂躁,撒蹄不管不顾地狂奔。

    咸淳帝一把老骨头差点这被剧烈震动抖散,一边抱着马脖子一边呼救。

    谁知道这边混战正酣,只有满彧与太子置身其外,对视一眼,迅速策马赶来。

    那疯马狂奔之间,根本不顾方向,冲向了远处陡峭之地!

    这时,扭打在一起的众人也发现了不对劲,慌忙上马赶来支援,只是慢了一息,被远远甩在后面,只看得见前方三人远远的背影。

    围栏之外的观众更是看不清这边的状况,隐约瞧见他们策马疾驰,还以为是又发现了珍稀猎物,争抢着往上冲。

    太子骑的老马赶不上去,眼见着那疯马不管不顾地疾冲而下,就要到了前方的断崖。

    他们这些春猎的老手自然熟悉地形,到了那断崖边还不勒住,若一头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情急之下,太子对着策马在他前方的满彧大喊:“将那疯马射杀!快!”

    此时周蔓青已经赶到了不远处,听见太子的话,眉心迅速一沉。

    虽然他方才已经见识到了满彧的射艺,但那疯马行动极快,背上驮着陛下万金之躯,万一误伤……

    思考的间隙,满彧已经拉满弯弓,箭在弦上——

    待冲出密林,眼前柳暗花明,看清前方情景,周蔓青目眦欲裂!

    “不——!!”

    那支箭已经呼啸着射了出去。

    周蔓青死死勒紧缰绳,用力之极、之猛,马几乎被他拗断脖子,猝然折蹄摔倒,将他摔了出去。

    缰绳也在这瞬间化为利刃,将他手掌割得血肉模糊。

    他颤抖着爬起身。

    满彧方才那一箭,射穿了那疯马的脖子后,又破开血肉穿出,将一只郊狼穿腹射死。

    而在郊狼旁边不足三寸距离的,是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的贺娴枝。

    疯马倒地,咸淳帝也被甩出去,恰好落在她面前。

    她愣愣地望着极尽焦急赶来的这一群人,还有摔倒在自己面前的九五至尊,后知后觉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只差一点点,被那箭穿身而过的就不是疯马和郊狼,而是她了。

    周蔓青大口喘着气,九尺男儿眼中迸出了眼泪,满怀失而复得的喜悦,拖着已经被摔断的腿向她走去,“娴枝,你没事……”

    “陛下!陛下!!”

    随后赶来的人惊慌喊叫着,全都涌向了摔倒在地昏迷的咸淳帝,将他们分隔开。

    娴枝还没从死里逃生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她只意识到自己被人从险境中救出了,而射出那一箭的人,是满彧。

    她惊魂未定地抬眸望他,无论这场面有多混乱惊险,只要能与他那双沉静温和的眼的对上,不必触碰,就能安下心来。

    可满彧遥坐马上,持弓低眸,面上不见悲喜,更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那双凤眸幽深如渊,暗凝冰雪,让她的心莫名一沉。

    太子不知何时落在了众人最后,策马缓缓而来。

    路过满彧身边,他露出一个狠戾的笑,声音低如喃喃。

    “表哥,你的射艺……又进步了。”

    *

    娴枝被白鸢送回去,一路上都没有再开过口。

    她心里一直回旋着满彧那个冷若冰霜的眼神。

    这次春猎,她想着是他将自己的名字填了进去,可一天过去也没来找她,连唯一的眼神都冷漠得叫人心寒,像看着的不是同床共枕过的情人,而是陌生人。

    娴枝越想越生气,直到难眠的一夜挨过去,薄曦破开暗色。

    她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本来抱着枕头翻来覆去,立马缩回被褥里装睡。

    那阵脚步声到了榻前,重归静默。

    窗隙透进来的晨光不多不少,刚好够照清她紧闭却颤抖的睫毛。

    娴枝以为他会叫醒自己,或者弯下腰摸摸她的头发、脸颊,哪怕说句话也好,可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阵,她一动不动,他便转身要走。

    娴枝沉不住气,愤愤地张开眼瞪着平暗的天花板,“今儿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满彧转过身来看她。

    他应当也是一夜未眠,雪玉般的脸透着苍白,眼底隐现青黑。

    两个人隔着几尺距离对望,红血丝对红血丝,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疲倦和折磨。

    “你别看我。”娴枝知道这时候的自己绝对称不上姿容倾城,扯过被子将脑袋一裹,声音闷闷的:“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出现在那,是为了你的小青梅。我去追她,回去的时候迷了方向。”

    这话半真半假,她说得有些忐忑。

    半晌,满彧过来扯开被子,将她从黑暗中捞出来,避无可避地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却并没有问“小青梅”,而是道:“你为何会在猎场。”

    为何会在猎场?难道不是他让自己去的吗?

    娴枝惊愕地看着他,“我以为是你让我去的,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有权利填报名册,不是你,还能有谁?”

    空气死一般地沉寂了片刻,他神色晦暗不明,娴枝却感到那只攥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良久,他低低嗯了一声,放了手,“你睡吧。”

    娴枝扯住他衣袖,不让他走,“你跟我说明白,射箭时看我那一眼是何意。”

    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也迷茫了一瞬,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你还装!”娴枝急了,可是咬了咬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话她说不出来,可只要回忆起来那瞬间,再想到孙逢兰说的“他是天边明月,你是地上泥巴”,就觉得这人实在有太多秘密瞒着自己。

    即使在他怀中,也与这个人的心隔着千山万水,好远好远。

    真恨不得咬他一口。

    须臾,她颓然放了手。

    满彧也并未再深究。

    他替她捡起地上被胡乱踢下去的引枕,字句平淡:“你这几日待在屋里,哪也不要去。”

    娴枝冷笑,“怎么,怕我出去打扰你和孙小姐约会?她可是惦记你的很,如今孙家这般田地,天底下除了你没人能救她,当然更不肯放你走了。”

    满彧没说话,静静盯了她一阵,看得她心虚别开眼去。

    他叹息道:“……随你。”

    等她再回头,人已经走了。

    *

    咸淳帝五十好几的年纪,被这一摔,身上骨头、肝脏处处受损。宫中太医忙得焦头烂额,都使出看家本领,试遍各种方子诊疗圣体。

    足足三日之后,皇上才有转醒的迹象。

    满宫都是又哭又笑的难听声响,咸淳帝差点又被这些动静闹得双眼一闭。

    后宫最受宠的淑贵妃与闵皇后都守在御榻前,这时赶紧下令让其他人闭嘴,殷切地上前询问他感觉如何。

    咸淳帝张开苍老的眼,一线浊泪循着眼角滑下,声若蚊呐,虚弱嘶哑,只有跟前的这两人听得清楚。

    “她,她回来了……”

    入宫晚了几年的淑贵妃不解,闵皇后却倏然变了脸色。

    闵皇后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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