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还是暂停，这是个问题。
全馆的人几乎短时间内再次聚集在办公室里，跟提前统一过口径一样，反对夏锦当晚继续直播。
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现在直播，就是纯粹找骂，事情真相如何还没有说法，要是大家都在问，那要怎么回答？”
夏锦：“但是这种时候暂停，岂不是显得太心虚？”
顾星辰坐在她椅子边：“那其他不说，咱就说，你看到成千上万专门来骂你的评论，能不能接受？”
夏锦沉默了一会儿，心里仿佛是在纠结。
屋里的人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等她的决定。
“播吧。”她还没想好，百里疏就开口了：“出了事就解决，躲着算什么。”
大家纷纷回头，对百里疏发起了攻击：“又不是你直播挨骂，你当然不在乎了。”
百里疏无所谓地笑笑：“我可以。”他转动椅子，隔着满屋的人面对着夏锦道：“给个机会，一起挨骂？”
顾星辰虽然为了盗版盲盒的事情焦头烂额，但看到这一幕，开始非常想笑但又不能笑出声来。她拉了拉还想继续说话的陈泽，示意他闭嘴。
其他人更有眼力见，视线在夏锦和百里疏之间来回转着。
夏锦没察觉藏在诡谲风波下的暧昧，一心在想直播时会面临的情况。她想了会儿，摇头：“我觉得不行，刘强那边有纰漏是我监管不力，怎么还能牵扯别人进来？”
顾星辰在她背后轻轻掐了一把：“你傻了，他这是求之不得被牵扯呢。”
夏锦恍然抬头，看到了一脸坦然看着她的百里疏。他看上去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事实上，她认识百里疏这么久，好像还从来没见过他情绪不稳的时候。
百里疏：“这样更能表达我们对这件事的重视，就算到时候你实在不想看到那些评论，我可以帮你回答。”
顾星辰拍了她一下：“安啦，你就让他跟你一起直播吧，我给你当房管，真的有人骂人我就给他踢出去！”
陈泽也补充道：“要么就一起直播吧，有新主播的加入或许还能吸引一下观众的视线。”
一群人一起劝她，夏锦实在无法拒绝，只好答应：“行，那就一起，但是如果到时候大家说得太难听，你就先下去，我能接受的。”
你当然能接受，百里疏想，你没有什么忍不下去的，昨晚那一点点祈求是她为数不多卸下全部防备的表象。
上次看到她的脆弱，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想起最开始遇到夏锦的时候，她刚刚找到这个栖息地，连口气还没松的时候，就被继母找上门来。
她哭完了，转脸就恢复如常。
“好，”百里疏从回忆里抽身：“那晚上，我们按时直播。”
-
流量不来他们很愁，忽然流量炸了，他们更愁。
夏锦说完开场，又把今天要修复的文物摆好，这才第一次鼓足勇气看了一眼弹幕。
【现在直播都开始流行夫妻档了？】
【不许你们这么说！那是我老婆！】
【上面的，那男主播我抱走了？】
夏锦捧着手里的陶碗，一时间甚至以为是不是大家还不知道盗版这件事。
她又瞄了一眼，看到了些质问的弹幕，知道直播间里人多起来果然是什么人都在。
【还敢播？？要不要脸啊？】
【我怀疑这人根本就不是博物馆的正式员工，不然怎么可能没人处理？】
【卖盗版的无良商家给我退钱！！】
【娃娃质量也太差了，这都敢拿出来卖了，下次把我家拖布拆了拿去卖......】
【看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就利用大家圈钱呢】
......
夏锦垂下眼，开始修复。
她拿起最大的一块碎陶片，然后将其他散落的碎片一个个拼上。成百上千片碎成颗粒的陶片被摞起，在空气中堆积，艰难伫立。
眼见着勉强成型，夏锦将已经调好的石膏一点点填补在陶器的缝隙中，动作轻柔缓慢。
那些语言就像是被风吹来刀子，她越摇摇欲坠，风就愈演愈烈。只有她能撑住，身后这座拥有着陈年历史的博物馆免受摧残。
还有他。
填补石膏就花了将近一小时，她需要红蜡片敷在陶器外层，固定形状。
她在桌上熟悉的地方摸了摸，没有红蜡片的踪迹，于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为她打下手的百里疏。他心领神会，从不远处的盒子里给她拿来一份新的红蜡片。
夏锦接过来，轻轻将红蜡片按在陶碗上。
剩下的，就要等待风干了。
她将陶器轻轻挪动位置，推到了屏幕外。
“各位应该知道我们最近发生的事了，首先，无论是何原因，我都应该先对大家诚恳道歉，对不起。”
“是我对工厂的监督力度不够，也是我对盲盒的生产流程不够了解，导致了市面上出现盗版盲盒。”
夏锦正襟危坐，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但我要和大家保证，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买到盗版盲盒的顾客带着销毁盗版的视频私信后台小助理，我们会免费给您邮寄一份正品同款盲盒。”
“至于剩余盗版盲盒......”
她看向评论，忽然哑了。
【看看人家这配合，全员失恋吧家人们】
【真的免费送？我现在就去买个盗版】
【博物馆你好狠的心！出事了现在拿俊男靓女来堵我们的嘴！我告诉你！你成功了！！/哭】
【赌一块钱的，这俩人绝对是一对，这默契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我不信，除非夏夏姐姐亲口说/哭】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主播是谁！三分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
没几条弹幕在说盲盒的事情，不知道是几十块钱的东西他们并不太在乎，还是这个处理方法让大家很满意。
总之，几乎所有人都在对今天的直播形式非常好奇，十条里有六七条都是在八卦。
百里疏刚开始就当他们在随口说说，但是越看，心里越涌起一丝暗喜，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看着最新的弹幕。
【刚才修复的时候男主播一直盯着夏夏姐姐，根本没看陶器，真的我哭死他好爱！！！】
夏锦看着这条被复制得飞起的弹幕，忍不住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搞什么？这就是他今天坚持一起直播的对策？
夏锦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今天的直播内容结束，夏锦看着右上角越来越多的在线人数，犹豫着要不要结束。
10w+的观众，可遇不可求。
上次她和百里疏带回来的盗版娃娃正放在桌角，她的视线落在屏幕外的娃娃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分的清盗版和正版的区别，不仅是对于娃娃，在古玩上也是这样。
夏锦想告诉百里疏她的想法，但刚伸出想拍他的手，就停下了。
屏幕上疯狂磕cp的人还在刷着，现在不应该再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不然后面要说的话就全都无效了。
她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将刚刚修复好的陶器又拉了回来。
“市面上的盗版猖獗，从其他层面上也可以说明，很多人对正版和盗版的界限和认识都还有不足之处，这是正常现象。那剩下的时间就给大家加一段科普冷知识。”
夏锦就着这个陶碗开始讲真正的陶器和仿制品会有哪些区别、从哪个角度可以分辨真伪。
直播间的门忽然被人一脚大力踢开：“夏锦！我回来了！告诉哥是哪个狗日的欺负你，刘强吗？我现在就给你报仇雪恨......”
顾星辰立刻站起来和他摆手势，示意他正在直播。
夏锦和百里疏身后就是门，赵潮生这时候已经进入观众视线。他见状马上捂住自己的嘴，悄悄退出了房间。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夏锦下意识地往百里疏的方向瞟了一眼。
百里疏刚才轻松的表情还维持在脸上，但笑容是完全消失了。
每次遇到赵潮生他就不爽，上次他好不容易设计让夏锦主动和他说话，就是这人破坏他好事。
夏锦想起来还在直播，赶紧假装是往门口看，又快速转回身：“不好意思，出了点小意外，我们刚才讲到了......”
【哥？哪种哥？】
【男主播不开心咯！】
【啧啧，不知道下播之后，夏夏姐姐要怎么哄他呢？】
夏锦：......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们不写一本百万字的家庭伦理剧都对不起现在磕的糖。
科普完成，这回她讲的口干舌燥，不得不下播了。她和大家道别，关掉了摄像头。
顾星辰原本在直播前还很担心，一场直播下来，她发现事态根本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严重：“看来这件事就算解决了，今天没事之后也不会有大事。”
夏锦猛喝一杯水后，放下杯子：“这只是暂时的，这款盲盒现在在市场上已经鱼龙混杂了，不适合作为我们的主打款。”
她看百里疏：“我们应该丰富产品种类，不能拘泥于这一个。”
百里疏挑眉，表示他很同意。
夏锦话只说了一半，她坚持要换产品，不仅仅是因为盗版猖獗的缘故。
自从她知道在背后害她的人就是陶秋梦之后，心里一直存了个疑影。在她的意识里，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过陶秋梦，就算知道是她，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盲盒是主打以她的名义做出的产品，和她捆绑严重，如果后面陶秋梦再做出些什么事，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文创这条路。
她被拉下水就罢了，博物馆为她遮风挡雨，不能让全馆都被自己影响。
或许转回幕后才是最合适的。
-
今天的直播比往常足足长了将近一小时，离开博物馆时，夏锦被户外的热流烘得浑身一颤。
百里疏从后面迎了上来，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走这么快干什么？别感冒了。”
夏锦回头，看到他的瞬间想起直播时那些弹幕。
【这俩人不是一对我就把手机吃了！！】
为了这些可爱的顾客不吃手机，她是不是也得和百里疏在一起？
馆里的人都走光了，身后的灯全都关了，此时世界万籁俱寂。
百里疏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她。
夏锦笑起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拉就说嘛。”
百里疏一把抓住，拉着她往前走：“是你想牵，我可没说。”
夏锦在他身后都能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笑意。
越野车在夜晚排出了长长的尾气，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一旁的路灯下，女人瘦弱可怜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是陶秋梦。
她看着百里疏帮夏锦打开车门，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上车走远，表情晦涩难猜。
她何必要来这一趟？
陶秋梦很后悔。
这个样子实在像极了无恶不足的坏女人，站在光芒的背后毒蛇般盯着幸福的主角。
可是为什么，就算这样，他们都不愿意放弃夏锦吗？她就有这么好？
好想不通啊。
明明出门前她只是想看看夏锦是不是非常痛苦，是不是被世界再次抛弃。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很想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没关系，还有我呢，我和你一样。
但是现在，这句我和你一样，怎么都说不出来。
从大学一开始她们就不不同，老师更喜欢夏锦，总是找夏锦帮忙。她每年都拿着最高的奖学金，每个月都有几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来要夏锦微信。
如果要不到，他们甚至会来找自己。
夏锦是完美的人，而她，只是外界了解完美的连接罢了。
出门前，她其实是想来道歉的。陶秋梦并不喜欢看夏锦悲惨的样子，因为她们曾经真的太相似了，如果那样，她会心疼。
但夏锦不能过得更好。
她盯着车尾的亮光远去，消失在夜幕中，转过身，再次走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