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新年快乐。”
“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伴着姜春话音落下的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绚烂的花火绽放后湮灭，像天空坠落的流星。
屋内光线很暗，唯有桌子上方的高台上燃着两根蜡烛。
烛光摇曳，自中心晕开后，落在时镜脸上只剩一层朦胧的薄纱。
姜春看不清他的面目和神情，但空气中传来一道轻声又饱含力量的回应。
“一定会的。”
听到他的肯定，姜春瞬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几乎喜极而泣。
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摆着仅有的一道青菜炒肉，她从掩盖在绿色下的几小块肉中挑出一块，放进她哥的碗里。
“哥，吃肉。”
肉又从对面转移到她碗里。
“哥炒菜的时候尝了几块，小春吃，吃饱饭长身体，来年考个好高中。”
时镜冲她温和笑笑，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眉毛淡淡的，秀气温柔，像一颗坚韧的白杨。
姜春夹起碗里的肉，入嘴时已经凉透了。
她却一边咀嚼一边冲时镜笑：“哥，真好吃。”
她眼睛是笑的，眼角却流着泪，嘴里还在不停地吞咽。
光线照不到的暗处躺着一具棺材，不，是两具、三具……一共四具棺材，他们静静地躺着，宛若酣睡在熄了灯的房间里。
……
年后村里开学。
天边刚透着朦胧的暗蓝色，姜春便早早起来煮上粥。
她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棉服，上面沾了些洗不掉的污渍，胸前的一大块更是明显。
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美的意识刚刚萌芽。
时镜掀起帘子进来时，正瞧见姜春对着胸前的污渍蹙眉。
听见来人的声响，她立马抬头，忧转笑颜：“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呀？白天还要去上工。”
时镜走上前摸摸她的发顶，眼底有几分无奈，却又舍不得责怪：“不是说好这些事都哥来做吗？”
“想帮哥……那个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排忧解难！”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笑起来时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两个小梨涡，唯左脸颊上挂着一抹碳灰，却不自知。
时镜抿唇，一言不发地伸出袖子替她擦拭弄脏的地方，漆黑的眸子眼神深沉，情绪暗涌。
他动作很轻柔，不一会儿，一张干净白皙的小脸蛋又出现在他眼前。
期间，姜春乖乖巧巧的，只用濡慕和崇拜的大眼睛望着他。
时镜检查了下灶台里火焰的状态，又拿火钳添了几块木柴，才牵着姜春来到卧室。
他拉开衣柜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铁盒，铁盒里装着针线和各式各样的扣子、布片。
“小春，把棉服脱给我。”
姜春将脱下的棉服递给他，时镜就着天边微亮的晨曦穿针引线。
他挑了个里面最好看的布片，是个在翩飞的小蝴蝶，将它一针一线缝在那块污渍上。
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手腕却因长期营养不良，骨节格外突出。
时镜做针线活的样子也格外认真，只是淡淡的眉毛总蹙成一个川字。
很快，漂亮的小蝴蝶就盖住了污渍。
姜春接过棉服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哥，你真厉害！”
时镜的眉头松弛下来，眼底也染上几分笑意：“快把衣服穿好，书包收拾收拾，等吃完早饭咱们去上学。”
“好嘞！”
新学期新气象，他们也会有新的开始。
姜春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哥哥要去田里给大队长干活，没法送她。
岸边的芦苇佝偻着腰，长长的四肢落在水面，打着圈儿。
也有浮在水面的枯枝，像一具具漂着的浮尸。
快到学校的时候，路口突然窜出来一群混混模样的人，年岁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
为首的少年个子高挑，众人间鹤立鸡群。
寒风料峭，他只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脸上还挂着彩。
陈燃抽着根劣质香烟，烟味呛得他嗓子发痒，他硬生生忍住想咳嗽的欲望。
一点猩红自他指间弹落，他抬脚用力踩上去。
“交出零花钱，走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姜春握紧书包带，目光沉沉：“不交。”
还不待陈燃发话，他身边的小弟就先炸毛了：“你知道我们陈哥有多厉害吗，看到没我们陈哥身上的伤疤，这些可都是他的功勋！”
陈燃面无表情的嘴角微微一抽，他轻咳一声：“他说的……对，交了钱就放你走。”
姜春抿唇，脚上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我说了，不交。”
她绝不可能把钱交出来，这些都是哥辛辛苦苦挣回来的，是她交新学期课本费的钱。
“陈哥，还跟她废话什么，今天他们交书本费，包里肯定有钱，咱们直接抢过来就是！”
说着就往姜春身边包抄。
姜春拔腿就跑，奈何他们人多，直接从身前身后围住了她。
眼见跑不掉，她站定身形，警惕地盯着对面靠得越来越近的男生。
陈燃皱眉，他刚朝她伸出手，姜春见机直接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腕，恶狠狠的模样，似硬要咬下他的一块肉。
陈燃吃痛叫出声：“你干嘛？！”
“给老子松开！”
旁边的小弟也被这一发展惊愣在了原地。
他胳膊一使劲，带着姜春的牙齿往肉里陷得越深，姜春嘴里渐渐尝到了铁锈味。
这下彻底给陈燃惹毛了，他不顾自己被咬的胳膊，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姜春的脖子：“我他妈叫你给老子松开！”
他手下用的劲越来越大，可这丫头就是死活不松口。
小弟弱弱出声：“陈、陈哥，要不要我们帮、帮忙……”他们底气不足，说得断断续续，到底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没胆量真枪实干。
陈燃满是戾气的眼扫了他们一下，这几个小弟就瞬间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动。
真是不怕死！
陈燃眼尾拼命跳动，阴沉的脸上神色变换几下，最终还是率先松开了手。
再不松开，他怕，他真的会给她掐死！
松开的瞬间，姜春捂着脖子拼命喘气，大口大口的冷风灌进她嗓子眼里。
窒息的痛感让她眼角泛出几滴泪花，姜春却抬起头望向陈燃，咧开嘴笑了起来：“再敢抢哥给我的东西……”
她猛烈咳嗽几声：“我就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姜春笑得乖戾，白晃晃的牙齿上挂着鲜红的血丝，眼神发狠。
陈燃本来被她的动作惹得火气直冒，对视的这一眼，却不由浑身一颤，愣在了原地。
她的眼神绝望、执拗，却又带着生机勃勃的恨意与狠意，浓浓的悲伤从夹缝中溢出，他莫名觉得很熟悉。
就像……就像什么呢？
他想到了，就像那时候的他一样。
陈燃心地一处柔软的地方像被针尖刺了下，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轰然碎开，一棵嫩绿的小苗自血肉中破土而出。
姜春的脖子白皙纤细，被他掐过的地方横着一圈紫红色的印记，像牢牢烙印在她身上的一条项链。
陈燃盯着那圈痕迹看了很久，耷拉着的眼皮投下一抹阴影，看不清神色，他满脸戾气突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陈燃抬起手，舔了一下深见血肉的牙印，翘起的嘴角带着些邪气：“行啊！”
“但我有个条件，你要对我的伤口负责。”